而遠在安州縣的林思源在看過信之后，著急道：“這不是胡鬧嗎？”

他將信遞給一旁的妻子，感概道：“我這個妹妹，自小就聰慧，可唯獨在岐黃之術與練字上，沒有長性。”

“如今貿然前來，叫我怎么能不擔心？如今的安州是何樣子？旁人都恨不得逃得遠遠的，她居然，簡直是膽大包天！”說罷嘆了口氣，失落坐回椅子上。

妻子看完了信，擔憂道：“要不要差人在進城前就將妹妹攔下？”

“若是能攔下，娘早便攔住了。”

林思源心中既擔憂，可又覺得有了力量，自疫病爆發以來，他一直處于超負荷的狀態，沒睡過一天好覺。

他深知，最后也許全城人都避不過那充滿火光的結局。

也包括他。他想將妻兒送回都城，麻煩爹娘照料。而自己作為一方父母官，則抱著守到最后一刻的決心。

可妻子不愿意走，他只好先將安安送了回去。

“叫夫人受苦了。”說罷，在妻子擔憂的眼神中，他拿起妹妹寄來的信件，復又連夜去了府衙。

他召來人手，選了一處偏僻之地，準備將得病之人按照信上的說法安置起來。

按照病情的輕重劃分了區域。

城外堆積的尸體他則準備親自帶人前去焚燒。

衙役里有一位射箭特別有準頭的年輕人。

見那年輕人面有難色，拿著弓箭立在一旁，林思源也未逼迫，只是接過弓箭，說自己會親自去。

那年輕人搖了搖頭：“大人，卑職不是不愿意去，只是真要放火燒尸的話，于大人名聲有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是不能輕易損壞。”林思源話鋒一轉：“明日一早便貼告示，是誰家親人的尸首，便自己來領！”

“領回去就自己想法子安葬，若是因此染上疫病，衙門便不會再給這些新染上的人發飯食。”

“大難當前，豈能不知變通？”林思源略作思索，便問左右道：“了悟大師可還在寺中？”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林思源突有了主意。

第二天，安州城外某處便成了一片火海。

待火燃盡之后，便由了悟大師親自誦經超度。

按照妹妹信上的說法，還需灑滿石灰粉才行。

是以林思月到了安州之后，發現自家兄長幾乎將前期工作都做完了。

鏢局的人只將她護送至臨縣，為她指明了方向便離開了。按理說，她孤身一人帶著這么多物資在外，其實是有危險的。

她在臨縣見到了駐扎在城外大帳的蕭景云，在得知她的來意之后，蕭景云曾試圖阻攔她。

林思月嘆了口氣，說自己有九成的把握，：“剩下的一成，就聽天由命吧。”

蕭景云攔下了她：“這些藥材與糧食，我會想法子送去安州，給你兄長。但你不必親自去安州，你一無官職，二不是大夫，即使什么都沒做，也不會有人責怪你。”

“你又何需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那是因為，我若不做，會內心有愧。我無法守著治病的法子，而對別人的苦難袖手旁邊。”她堅定道：“請殿下放心，我很怕死的，會以自己的性命為先。”

蕭景云卻緊張極了，表示得像再也不會有相見之日那般。

“殿下即使在臨縣，想必也不太安全。雖此次疫病是在安州縣，但地域通連，來往之人眾多，已無法追根溯源。殿下也要小心來歷不明的人。”

“如果我是那一位，我會覺得這次會是個好機會。從中用些手段讓您和與您對陣的世子殿下都不巧染上疫病，既解決了問題，也不用弄臟了手，于名聲也沒有損壞。”

“也許我的想法是偏激了一些。也許比較簡單，但我覺得，您與世子殿下也許，如果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也許連聯手找出真相，找回陛下或者報仇。”

“你是給誰來當說客的嗎？”蕭景云疲憊道：“有些事，并不像你想得那般簡單。”

“是民女踰矩了。”

蕭景云嘆了口氣：“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對我低眉順眼的樣子。”

“你若恭順，就不會主動提及和離的事。現在說這樣的話，不過想拉開你我的距離而已。”蕭景云平靜道：“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我是該警醒些。”

“既你說有九成的把握，便去吧，但要好好地回來。”

“若是一般的事，就去找林思源。”他頓了頓，交代道：“若是碰上了解決不了的事，就給我送信，我不會袖手旁觀。”

他準備親自將她送至安州縣。

林思月當然出言拒絕了，她自己是不會有被傳染的風險的，但蕭景云有。

“殿下也要多保重。”她也給蕭景云留下了預防與消毒的方法。

蕭景云卻掏出她曾交給他的，裝著藥丸子的錦囊朝她晃了晃，笑了：“祝你得勝歸來。”

林思源在收到肅王殿下的傳信之后，一方面因得知了妹妹的消息而稍稍安了心。

另一方面，則是對肅王殿下有不滿。在林思源看來，妹妹如今一人在莊子上孤獨生活，全是肅王的緣故。

可他作為兄長，無法為妹妹出氣，討個公道，甚至面對這位，還需卑躬屈膝。

是他林思源顧慮太多，窩囊。

如今也和離了，肅王怎么還在摻和妹妹的事？等見了妹妹，也得好好問一問。

可看著風塵仆仆的林思月和她身后那幾輛馬車，戴著棉布口罩的林思源卻淚灑當場。

棉布口罩是按妹妹所寄信上的圖紙做的，雖戴上之后有些氣悶，但可以忍受。

林思月看見兄長的眼淚，一時也手足無措起來：“大哥。”

他抹了抹眼淚，說：“我本想派人將你攔住，可之后卻收到肅王殿下的傳信。”

“可當真有九成的把握？”

林思月點了點頭，又問兄長有沒有按照信上的步驟安置好病患。

林思源沒有懷疑，他只是說：“大哥會全力支持你。”

安置處有幾位安州城的大夫，還有一位曾經得過天花卻又挺了過來的女醫者。

現在病情重一些的病患就是她在照顧。

在了解如今情狀的基礎上，林思月又根據前世的經驗，增添了一些額外的注意事項，之后便頭也不回地去了安置處。

那位女醫者見了她卻擔心地說：“這里有我就夠了。”

林思月謝過對方的關心，很快邊開始了種痘的工作。她先將種痘的利弊，甚至可能會發生的情況都一一解釋了。

一開始許多病患寧愿就忍著痛，也不愿意了：“等我們死了，實在活不成的時候，再麻煩大夫用這個法子吧。”

林思月很無奈，好在一個母親很快就帶著孩子猶豫地站在了她的不遠處，不敢上前。

那母親將孩子往前推了推，堅定道：“先給民婦試吧，民婦若是無事，還請大夫您救救我的孩子！”

小孩子體質比不得大人，需要更為精細的護理。

兩日后，這對母女很快便恢復了過來。之后自愿種痘的人越來越多。

開始還有文人寫詩嘲諷，林思月也不知道為何這個時候他們還有心情寫詩。

不過后來證明有效果之后，那位詩人便開始寫詩稱頌了。

幾位自愿留下的大夫也漸漸聚集到了林思月身邊，在得知她只會治這一種病癥之后，都很感慨。

“可我雖然能治許多病痛，卻遠不及你。”

林思月也未藏著掖著，治療護理的過程，所需藥材與用具，一直都很透明公開。

她還說：“等疫病結束，最好是能將救治過程與方法編制成冊。對所有愿意來學習的醫者公開。”

林思源心中的石頭徹底落地了。他一直在外奔走，負責安置點的所需，還要求請城中富戶捐一些錢財出來。

聽到妹妹說，數月之后還要再次觀察檢測的時候，林思源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安置處的人越來越少，林思月也有機會開始整理編制種痘之法。

幾位一同共事的大夫們已經做得很熟練了，甚至調侃對方道：“等今兒忙結束了，咱們也互相給對方種上一種。”

安置處的工作漸漸少了起來，竟然也有附近的百姓慕名而來。

林思月在去府衙的路上還硬被人拉著塞了好幾個雞蛋。對方說，要不是因為她，自己早就死了。

可病患實在太多，她自己也記不得眼前之人了。

“妹妹前陣子一直守在安置處，如今幾乎人人都種上了痘，妹妹如今就回府衙住吧？”

林思源的妻子笑著道：“真是多虧妹妹了。你一來安州就去了安置處，這許多天了，嫂子竟然是第一次見你。”

林思月也輕松了許多，想著沒有特殊的病患，也不必特別守著，便點頭答應了。

“你大哥已經給娘親去了信，妹妹不必過于擔心。”

“是我讓娘擔心了。”

“其實，一開始我很擔心，覺得即使妹妹來了，也是添麻煩，還要勞煩你大哥分神照顧你。不過，我現在卻很慶幸妹妹能來。”

“如今的安州城，已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了。城南有家做糕點的鋪子，味道很好，如今也重新開張了。”

“嫂子很想安安吧？”在得到對方的肯定回答之后，林思月便笑著說了幾件安安的趣事。

“那三只小狗被安安追得不厭其煩。一看見安安就想法子躲起來，精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