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真是玩瘋了,幾個人又到附近的棗園里打棗、撈河邊兒的泥沙堆泥人兒,追逐嬉戲、鬧成一片,最后干脆打開了水仗。林棟自然和莉莉一伙,徐曉只有躲的份兒,幸好有顧為安以一當十,徐曉藏在他身后,才躲過被徹底淋濕……
回到市區已是下午五點多,車進了修理廠,到了林棟家,都是筋疲力盡。林棟和顧為安把隨身的東西往儲藏室放,也就眨眼的功夫,回到客廳,莉莉和徐曉已經倒在沙發上,一邊一個,睡著了。
林棟心疼老婆,怕她睡得不舒服,抱起莉莉進了臥室;顧為安看著窩在沙發里淺睡的徐曉,手乍了乍,不知該怎么辦。最后輕拍她的肩:“上床去睡吧。”
徐曉一手打落他的手,頭埋進臂彎,含含糊糊的:“別鬧,五分鐘、就睡五分鐘……”
她身上沾滿了沙子,落在紅色的沙發上,細碎的幾處金黃。顧為安忍不住笑了,拿起毯子,想給她蓋上。
手機鈴聲忽然唱起,是首吉他曲,徐曉噌的就坐了起來,惺忪著眼四處找手機。顧為安正彎著腰,毯子蓋到一半,差點兒被她撞到,忙把她的包遞過去。
徐曉接起電話,眼睛耷拉著睜不開,說話卻是極有條理:“嗯,休息呢……儲運部的副部長不是在嗎,我對他們的工作不熟,去干什么……好好好,聽你的,誰讓你是劉總呢……我在朋友家,你要是順路就來接我……嗯,十分鐘。”
打完電話,徐曉已漸清明,見顧為安坐在沙發上看自己,強忍著伸個懶腰念頭,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有事兒,得先走,林棟和莉莉呢?”
“著急就先走吧,一會兒我幫你跟他們打聲招呼。”顧為安很理解。
“那就拜托,先走了,拜。”徐曉急匆匆的出了門。
顧為安笑著搖頭,風風火火的徐曉,讓他想起自己的當年:為了客戶和上司的一個電話,放下手中的一切,哪怕是半夜躺在被窩里,也會爬起來,頂風冒雪的火速奔過去。那個時候,真的是把工作當事業來做,單純、努力的奮斗著,忘我的拼命。
他把手中的毯子放回原處,一眼看見徐曉的斜挎包躺在沙發的一角,剛才她好像只拿著個手機就跑了。忙追到陽臺向下看,徐曉已經走出很遠,只得拎了包,追下樓。
遠遠看見徐曉站在路邊,正欲大聲喊她,就見一輛黑色的奔馳在她身邊緩緩停穩,徐曉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開車的人清爽英俊,兩人熱絡的說笑著,揚長而去。
依稀就是那天花兩萬多給徐曉買筆記本的人……
顧為安停下了腳步,看看手中翠綠色的小巧挎包,忽然覺得無趣。他聽見有個聲音對自己說:他是她的領導,而且來接她是去忙公事……
莫名的失落、酸澀的情緒涌起,熟悉又陌生,顧為安忽然間有些驚慌失措,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轉身大步向林棟家走去,近乎逃跑。
林棟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伸懶腰,見顧為安拿著徐曉的包進門,笑得頗為曖昧:“怎么樣,剛才那小妞?”
顧為安坐進沙發深處,點燃一根煙,深深的呼出一口,不說話。
林棟受不了他的磨嘰:“問你呢,行還是不行有句話。”
顧為安吐個煙圈,說:“你在魚市選魚,看上了一條,猶豫著要不要買,發現這條魚好像不想被你買走,剛好又有一個人也想買這條魚,說家里有生態魚缸,還能出更高的價錢……”
“什么亂七八糟的,”林棟打斷他:“看上了就追唄。徐曉心氣兒是高些,生活還是挺踏實的。他爸媽離婚那會兒她扔了有錢的爹、改了姓跟她媽過,也沒聽她抱怨后悔過,所以說本質挺好,不然我也不給你介紹。”
“她父母離異了?”顧為安有些吃驚。
“離了有幾年了,老頭在外做生意,有了錢,又找了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熬到徐曉考上大學,和徐大夫就離了。說起來,娘倆也苦過,那會兒我和莉莉天天往她家跑……唉,扯哪兒去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說。”
顧為安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徐曉時的情景,是在發廊,依稀還記得她說:
“婚姻改變命運,女人干的好不如嫁的好……”
“婚姻有幾個能白頭到老……”
“找個創業青年,打拼到人老色衰,再被第三者插足,冤死。倒不如趁著年輕找個條件好的,不管怎么樣,自己享受一下人生……”
……
當時自己從心里鄙視、厭惡那個勢利、膚淺、張揚的女孩兒,現在想來,竟覺得都是情有可原的。
顧為安看著茶幾上徐曉的包,說:“給她打個電話,讓她過來拿包。”
林棟脆亮的打個響指:“ok!”
徐曉坐在劉暉遠的車里,輕搖慢晃的更加困了。出去玩玩兒其實不至于累成這樣,關鍵是頭天晚上她看資料入了迷,一直熬到半夜兩點兒多,又起了個大早,亢奮了一天,所以困頓的要命。
劉暉遠不禁奇怪:“去哪兒弄了一身沙子,還累成這樣?”
“別提了,菜地里混了一天。路還遠,我瞇一會兒,困死了。”徐曉說著,找個舒適的姿勢,闔上眼簾。
劉暉遠不由得一陣好笑,靠路邊把車慢慢停好,探身過去幫她系安全帶。
徐曉只感覺到眼前的光線暗了一下又亮,一陣溫熱的呼吸掃過了她的臉龐,安全帶已然被扣好。沒有料到他如此細致,徐曉嚇得屏住氣息、動也不敢動,假裝睡著了。
車又開了起來,很穩,速度很慢,像是不忍驚動她休息,連剎車和轉彎都輕微到幾乎感覺不出來,車里靜謐的近乎真空。
如此安靜、適宜小憩的氣氛,徐曉反而一陣清醒過一陣,睡不著了。不禁一陣甜蜜和懊惱:對他的免疫力真是越來越低了……
劉暉遠周末把徐曉揪出來,是讓她參加對儲運部工作的考核,儲運部暫時沒有正部長,副部長賀容負責全面工作。
車停在公司門口,劉暉遠靜靜的看徐曉半天,才說:“儲運部缺一個部長,你要受累了。先干著,有難處我幫你,好嗎?”商量的口吻,語聲柔和而關切,也有無奈。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真的聽到劉暉遠這樣說,徐曉心里還是有種說不清的煩亂,沉吟良久,才不甘愿的點了頭。
賀容準備的相當充分:庫房整潔,文件資料齊全,介紹情況時也極其細致:工作中的經驗、目前管理制度和硬件中存在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意見和方向……非常中肯也極務實。
賀容是有頭腦、有才干的人,而且精通電腦,儲運部的管理程序是他自己編的,一直用到現在。他在副部長的位置上將近十年,熬走了兩任部長,這一回真的是興沖沖的準備走馬上任,當正部長了。
徐曉看著躊躇滿志的賀容,不禁有些難過。
果然,總結會時,方總宣布由徐曉接任儲運部部長的決定,賀容登時鐵青了臉,記錄本摔在了桌子上:“有沒有搞錯!我協助一個毛丫頭?她能干了?”
方總安撫他:“老賀,大家都知道這個位置最適合的人選是你,劉總和韓小姐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出于全局的考慮……”
方總一句話無異于火上澆油,賀容已然炸了:“全局?什么全局?我就是那只拉磨的笨驢,卸了磨就該殺了,這么多年盡心盡力白干了,好事的邊兒都摸不上!”
眾人都是早已料到他會如此反應,靜靜的看著他爆發。
劉暉遠不咸不淡的說:“這是公司領導層集體討論的,方總也很贊成。”那意思就是賀容只有服從的份兒。
賀容冷笑:“那我就辭職,你們不過是各存著心思摟權,我就活該被壓著起不來?”
劉暉遠搖頭輕笑,仿佛與他無法溝通似的,帶著嘲諷和倨傲,分明有一話就在嘴邊兒:“悉聽尊便。”
賀容氣的嘴抖,看方總,對方帶著惋惜的搖頭,好像極不認同他的做法。賀容心已涼徹,大步出了辦公室,門摔得“哐當”巨響:“老子不干了!”
在座的人,居然沒有一個說句象征性挽留的話,徐曉覺得一陣涼意從心底深處鉆了出來。
韓怡楠輕盈盈的笑了:“賀部長如此功利,這樣的氣量和脾性怎么能服眾、擔當部門主管呢?去留隨他吧。”
劉暉遠的目光投向徐曉,異常柔和,帶著鼓勵:“徐曉,你要多辛苦了,招標采購和儲運部的工作都很重要,好好干。”
徐曉感覺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長長的嘆口氣,她不知該說什么……
回市區的路上,徐曉一路沉悶,劉暉遠有些擔心:“你要是不想去儲運部,我幫你想想辦法。”
徐曉悵然的看著窗外逝去的風景,有些低落:“那倒沒有,我只是想,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天像賀容那樣,被人踢走。”
“不會。”劉暉遠說得很堅定。
徐曉搖搖頭,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過是一粒棋而已。”
劉暉遠也漸嚴肅:“你是陪我下棋的人。”
徐曉笑笑:能有這樣的地位已經很不錯了。她看著劉暉遠,問:“那,韓怡楠呢?”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提起韓怡楠,徐曉都不知自己為什么忽然這樣問,只覺得心慌,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答案。
劉暉遠怔了怔,看著前方的路,說:“她是裁判,而我希望她吹黑哨。”
徐曉似懂非懂的琢磨著,不禁頭痛,揮揮手:“不管了,也管不了,當好我的儲運部部長得了。送我去朋友家吧,我的包落在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