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落前。
如如同隔壁的阿香采完珠,背著滿滿一簍子的貨物回家時,只看到橙花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臉上的淚將妝都哭花了。
如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橙花更加難過了。
“哈,呃,姐姐,我還從未見過你這么狼狽的樣子呢,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如如強忍著想笑的心,來不及去打理自己還帶著沙子的衣裳,關心的問她。
橙花瞪了她一眼,起身去絞了條帕子,將臉洗干凈了。
因著哭過之后雙頰潮紅,眼角緋紅,使得她的容貌更加柔媚可人,就連如如都看呆住了。
如如咽了口口水“姐姐,你若是用這幅模樣出去,我真想不到還有誰會舍得欺負你”
橙花嬌嗔的掃了她一眼“你個姑娘家倒是也不知羞,這些話也是你說得的?”
如如嘿嘿一笑“哎呀,我只同姐姐你這樣說,這還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嗎”
然后得寸進尺的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道“哎呀姐姐,誰若是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看我不半夜去套他麻袋去,莫要再生氣了,生氣就不好看啦”
橙花看著如此俏皮撒嬌的如如,心中的怨憤之氣也消散不少,伸手捋捋如如發間的沙子,只鼓了臉而后嘆了口氣,破涕為笑,溫柔的看著眼前的女孩“瞧你,剛回來,一身沙子,去洗漱下吧,我沒事,原先還有些生氣,但是看到我們如如,就一點事都沒了”
如如笑的眼睛彎彎,側頭“那好吧,我先去洗漱下,換身衣裳,咱們再一起做晚飯,今日撿到了好多螃蟹和螺類,我要吃蔥爆的”
橙花無奈的笑“都依你”
起身時如如還說道“真是奇怪,又不是月圓朝圣之日,今日海邊倒是有很多擱淺的海物,我和阿香還幫忙抬一只卡在礁石里的大海龜回海里呢”海邊的村子都有自己的保護神,小漁村的保護神就是海龜,所以村民打撈到海龜都會放生的。
說完如如就去拿換洗的衣服了。
只是橙花聽到她這話,神色有異問道“哪里的海灘,不是月圓怎么會往岸上跑?”
如如拿到自己的衣服,準備關門“西邊,附近很多暗礁的那片,水勢危險,很少有人去的那個位置,你常帶我去的那片海灘”
馬上慌亂地站了起來“如如,不好意思,我忘記了答應那位公子去取五彩珠了,那黑金蚌正是晝伏夜出的,現在去打撈正好”
如如有些詫異,擔心道“現在去嗎,可是那里太危險了,何況你還是夜間去”
橙花只笑笑“你知道的,那地方我常去的,好幾個大珠都是從那里打撈的,何況夜間海里的生物都是會發光的,而且我會帶著熒光珠串的,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如如自是知道橙花常往返黑谷淵,那里她肯定很熟悉,只是心中隱隱有不安的感覺,但是也不知如何勸她,只撇著嘴“還沒吃飯呢”
橙花眼中閃過擔憂“我明天早上給你煮海味粥好么”
如如自是知道,姐姐決定的事情是很難改變的,只能擔憂的點頭“那好吧,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若是有危險,就放棄這單生意好了,千萬別忘了,我還在家等你”
橙花肯定的點點頭“嗯,不會忘記的,我會一直記得,家里有如如在等我,我會平安歸來的”
告別如如,橙花趕到那片礁石與海灘并存之地。
果不其然,即便是夜間,也見到許多的海中生物往岸上游,熒光閃爍的水母夾雜在中間,顯得整片海灘如夜空般閃爍,礁石的縫隙中也穿插著各種海物。
橙花心中擔憂,知道不對勁,肯定有事發生,翻過礁石,準備下海中去看看。
金色的法印凍結了那片海面,橙花還未落入海里便被法印困在了海上,她的身后走出兩個身著鎮妖司服飾拿著金色羅盤的弟子,那兩人邊靠近橙花邊結印,將困住橙花的法印結成個牢籠。
然后其中一人,放出一道符紙對另一人說道“妖女已被困住了,我已通知了何師兄,他們很快就趕來了”
橙花被熟悉的法陣困住,直接暴走,掙扎一番,但是牢籠越來越緊,痛苦萬分,面容扭曲“啊——”
金色牢籠加注的痛苦使得橙花生出異變,她兩頰顯出青色的鱗片,耳后生出長鰭,瞳孔放大變得幽深魅惑,蔥白的手指長出利爪和蹼,慘叫間口中生出尖牙。
痛苦卻充滿仇恨的沖著兩人喊道“鎮妖司的雜碎們,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妖女,你藏匿漁村,究竟有何目的,我們已經探查過了,那個李如如是個人類,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那名弟子放下金色的羅盤,結印將困住橙花的牢籠牽引到岸上來。
一邊的鎮妖司弟子對他說“師弟,小心些,莫要著了這妖女的道,萬不可讓這妖物進到海中,否則她沾到海水會法力大增”
結印的弟子慎重的點點頭“我會小心施法撐到何師兄他們到的”
橙花聽聞何師兄,知曉是白天見到的那名叫何焉的人,那人腰間的金色黑紋匕首來歷不凡,令自己靈魂深處生出恐懼顫栗之感,不行,得趕緊想辦法離開。
直見她倏的一變,收起獠牙和利齒,又是人類的模樣,只瞳孔的黑色閃過波紋,柔弱的輕聲掩面啜泣“我本是深海中的鮫人,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因為海暴受傷擱淺在岸上,被李大叔救回家了,李大叔是如如的父親,他去世后,我就一直留在如如身邊照顧”
說著又無辜的看向那兩個鎮妖司的弟子“我只是為了報恩才留在小漁村的,你們放了我,好么”
兩個鎮妖司的弟子好像被迷住一樣,呆呆的說著“好”
隨后打開了法印,將橙花放出來了。
只一會兒的功夫,橙花已經快力竭了,抵抗法印和施放魅惑之力太過耗費。
此刻逃走才是上策,但她想弄明白事實,喘著氣詢問兩人“你們是如何引出這些海物的?”
兩人依舊呆呆的回答“司里有位大人捕到了一頭鮫人,研究出了喚潮之法,可以令其他鮫人感受到同類求救的氣息,只是每次施法都需要那個鮫人身上的一部分東西
何師兄是侯府世子,那位大人知曉何師兄的妹妹身患重病,指點他鮫珠可以讓他妹妹痊愈,讓他往南海邊來尋鮫人”
橙花忍住心中的憤怒,接著問道“你們此次用什么來施的喚潮之術,一直放在哪?”
“那個被捕的鮫人的手臂,放在客舍中”
橙花倒吸一口涼氣“為何今日我到客舍時沒有發覺附近有鮫人的氣息”
“手臂封在秘銀箱子中,能隔絕一切氣息”
橙花閉了閉眼,捏緊了手指“那個鮫人,還活著嗎”
“沒有交出鮫珠,被折磨死了”
橙花這下沒有忍住,又現出利爪,向兩人抓去,被一根金色的細絲纏住了手臂。
“妖女,休要害人”何焉帶著同門趕到。
橙花用力掙脫,金絲將她的手臂勒出道道血痕。
橙花轉身立刻逃進海中,雙腳化為青色魚尾,向深處游去,金色的細絲在她身后緊隨,只是海中是她的地盤,很輕易的就甩掉了那根細絲。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鎮妖司盯上了自己,自己不能再回去了,希望如如能照顧好自己。
只是,不甘心吶,兩年前自己束手無策,被鎮妖司的人追殺,被迫同所愛分離。為何兩年后依舊是這個下場。
他們口中那個鎮妖司的大人,必定是兩年前追殺自己的那個人,而那個被抓折磨致死的鮫人,自己也認識。
那個鮫人名叫紅玉,是尾紅鮫,在自己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同紅玉生活在南海,她可以說是自己的姐姐,當年自己正是聽了她講的故事才特別羨慕、憧憬人類的情愛。
南海曾經是鮫族的樂園,只是發生了那件事后,鮫族才漸漸移居海底,只有自己,任然留在此處。
后來紅玉在這南海邊邂逅了一個男人,張生,她愛上了這個人類男子,為了他居然遠離賴以生存的大海,深入內陸。
化為人形的鮫若是三日不沾海水便會化為灰燼。那個人類頗有資產,知曉紅玉的真實身份后,不惜以重金將海水運至到家里給紅玉泡澡。
只可惜,人心易變,再美好的愛情,也敗在了無子之下,不過三年,張生就在母親的逼迫下納了妾。
渾身冷冰冰的鮫人哪有鮮活可愛的妾室美好,于是張生很快讓紅玉獨守空房,連從前每日可以泡澡的海水都變成了三日一盞。
紅玉可以為他忍受一切,包括婆母的刁難、妾室的炫耀、和沒有海水的干涸痛苦感覺。
唯獨一點不能忍,那就是她不能接受所愛之人不愛她了。
紅玉愛憎分明,愛時他是心間明月,恨時他是眼前修羅,于是紅玉在張生與妾室的孩子滿月之時,現出利爪,挖了妾室和他們孩子的心,她的婆母當場嚇的斷了氣,而她的丈夫,那名負心漢,恐懼害怕轉身就跑,求助了鎮妖司。
于是鎮妖司派出了那名鎮妖使——不鳩。
被情愛困于后宅的紅玉,哪里是不鳩的對手,很快就被捉拿,吊在鎮妖司內的斬妖臺上,受暴曬鞭笞之刑。
紅玉一聲不吭,直到看到了張生前來,才留下眼淚。
張生看著被暴曬脫皮痛苦難耐的妻子,不忍自己曾經的愛人有如此結果,同不鳩求情,希望能給她一個痛快。
不鳩同意了,張生端著一碗海水,上了斬妖臺,給紅玉口中喂去,邊喂邊流著淚說“原是我對不住你,是我不該將你帶離海邊,你我本就不該在一起,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蘭因絮果罷了,若是有來生,”頓了頓,用只兩人可聽見的聲音說“我還愿意遇到你”
喂完了一碗海水,張生放下碗,拭去眼淚道“一切罪孽因我而起,我先走一步,在底下等你”說著從袖中拿出把短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倒在了紅玉面前。
愛人死在眼前,紅玉目眥欲裂,痛不欲生。
不鳩在一旁嗤笑道“妖就是妖,妖性難改,可惜,你錯怪他了,他母親知道了你的身份,一直用你威脅他,他以死相逼,最終只能妥協,與他母親商議,只要兒子一出生,便可以帶著你回南海,沒想到你根本等不及”
紅玉搖頭,似癲狂狀“不可能,你騙我”嘶吼道“你騙我”
不鳩接著說“或許他有過動搖吧,不然孩子都出生一個月了,為什么還不帶你走”
紅玉不想去聽“不是的不是的,他愛我,他愛我”
“你真可憐,一面恨他不愛你,一面又怕他不愛你,你一個妖,也知道什么是愛嗎?”不鳩嘲諷道。
看著還在喃喃的紅玉,對她說“你真的愛他么,聽聞鮫人可以用精魄凝結出鮫珠,鮫珠可以起死回生,你難道不想救他么,他可是為你而死的”
紅玉這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想要鮫珠,你想要鮫珠是不是”
不鳩揮袖“不不不,我要鮫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下,鮫珠是否同傳說中的那樣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紅玉收住眼淚,冷笑“我當然想救他,可是我們鮫族只有在月圓之夜的海上才能凝結出鮫珠,如今在這里,我如何救得了人”
很快不鳩帶領的鎮妖司門人帶著紅玉同張生的尸體,快馬加鞭趕到南海邊,乘著大船開往海上。
好不容易等來了月圓之夜,哪怕鎮妖司對張生做好了防腐工作,但是南海氣候潮濕炎熱,尸體已經有些難聞的氣味。
紅玉被兩把刻著繁復銘文的玄鐵鎖鏈貫穿了兩側的肩胛骨,鎖鏈的另一頭鑲嵌在船上。紅玉趴在張生的尸體上,撫摸著張生發青僵硬的臉頰,癡癡不已。
不鳩命人將紅玉同張生扔下海。
不一會兒,只見紅玉托著張生的尸體,一束月光照映在她的額頭,她留下血淚,撕裂著精魂在口中凝結成了一顆發光的鮫珠,不鳩立刻命人拉起鎖鏈。
紅玉用力抵抗著鎖鏈,低頭將鮫珠渡到張生的口中,帶著張生沉入海底。
其實從她們一到南海邊,鮫族便感應到了,紅玉沉入海底,早就有守在水下的鮫族來想替她拔出鎖鏈,只是鏈子上的銘文啟動,族人們也沒有辦法。
紅玉對著族人搖搖頭,對橙花說道“云夢,我錯了,人類不止有情愛,更有無常”
說著看向懷里的人“鮫珠只能救活人,卻救不了死去的人,你說的來生,我是許不了的,因為鮫族是沒有來生的”
復又看向橙花“云夢,好妹妹,帶著族人們走吧,離開這片海域,人族中有厲害的術士,你們不是對手”
還是云夢的橙花上前拉住她的手“紅玉姐姐,那你呢?”
紅玉搖頭“失去精魂,我也會很快死去了,拜托你將張生葬在我同他相識的那片礁石下面,我的這顆鮫珠就贈與你了”
說罷她背上鎖鏈的銘文發出金光,一股大力將她向船上拉去。
鮫族離去,只有云夢托著張生往海邊游去。
橙花獨白。
紅玉不知道,在她同張生離開后不久,自己就從海中救了一個人類,他叫啼光,他就像清晨喚醒太陽的第一縷光。同紅玉一樣,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類,只是這個人類愿意為了自己留在南海。
他們住在海邊的木屋里,每日看潮起潮落,不理世俗。
只是鎮妖司那邊,撈起了紅玉,卻不見鮫珠,不鳩氣的捏碎了座椅的扶手,紅玉只冷冷的望著他嘲笑道“你所求的,終其一生都不會得到”
不鳩怒了,只冷冷對手下說道“給我撬開她的嘴,務必問出鮫珠的下落,還有,派人下去打撈,那個張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下屬領命,將紅玉拖進船艙。
不一會兒,有下屬來報,尋妖的金羅盤有動靜了。
不鳩猜想,這個鮫女非要來南海,莫不是有同類在此,便命人按著金羅盤指引的方向仔細尋找。
那時的云夢不知,身后有一大隊人馬要來捉拿自己。
云夢將張生葬在礁石下面,他口中的鮫珠,也未拿出來,因為云夢想著,紅玉最終會煙消云散,鮫珠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了,便該同她的愛人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