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就算答應陳鯨語幫她查父母的案子,又不代表答應被她牽著鼻子走。難道明知道玉麟園有瞞著他的事,還能乖乖穩住不去過問,反而一心盯著女騙子羅什進?
當然了,羅什進也許真認識黃老四。可既然她不肯說,那在想到辦法打開她嘴以前,先去玉麟園一探究竟有什么錯?
而既然陳鯨語阻止,那撇下她不就行了?他堂堂鎧甲哥,豈會被她攔住?
正因為有此想法,譚鱗甲才會故意激走陳鯨語,而只帶著榜榜去玉麟園。
玉麟園他住過六年,雖然是生不如死的六年,可畢竟對他的爸,和那個慫恿使壞的女人,很熟。
他想,如果陳鯨語真有事瞞他,只消他去到玉麟園,和那個女人見上一面,聊上幾句,絕對能知道她瞞他的,到底是什么事。
也許和陳鯨語的爸媽有關,也許和他自己的爸有關,也許和他們都有關。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以陳鯨語對她父母案子的耿耿于懷,如果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她為什么要攔?以她的脾氣,不正應該公布給他,興師問罪?
他就是想不通這些,才要繞開陳鯨語,獨帶榜榜回玉麟園。
玉麟園的合歡花還開得好,粉粉的一大片,朦朦朧朧的,讓門口的石頭麒麟都顯得萌萌噠。
可惜譚鱗甲沒心情欣賞,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到兩年前住過的房子。
房子還和兩年前一樣,但門和窗似乎都換過了,顯得更新更氣派了。
榜榜仰著頭,夸鎧甲哥的家好氣派。譚鱗甲冷冷地說這里從來不是他的家,他沒有家,要不怎么會住孤兒院?又說唐筠姐的家,都比這里親切。
榜榜說那不如鎧甲哥別回孤兒院了,一直住唐阿姨家里好了。
譚鱗甲臉孔抽動,沒搭理榜榜,伸手按下門鈴。
然后才知道:連門鈴也換了。現在的,似乎比兩年前的更清脆歡快——可見他的離家出走,對房子里的人,是件值得拍手稱快的大好事。
開門的是那個老太婆——他后媽的媽——本來臉上是極歡快的,像是正等什么人。可是一開門看到他們,尤其譚鱗甲,臉立馬垮了,很慌很亂地,回首喊人;又手足無措地,問他怎么來了。
看樣子,是已經知道他回來D市,卻沒期望他回到這里。
譚鱗甲不和她為難,開門見山問:“譚勇呢?”
老太婆愈發局促,說話都結巴了:“他……你爸……”
到底沒說出什么來。
好在她女兒及時出來——穿著睡衣散著發,像是正在午睡,睡眼惺忪;又因為被吵醒,臉色不佳,掛拉著,很不耐煩。
可是一見到譚鱗甲,瞬間醒了,眼睛睜開,快步走過來,把她媽護在身后,非常防備地,問譚鱗甲:“干嘛?”
譚鱗甲差點笑出聲,心想這就是心虛啊。更忍不住感嘆:原來一貫以欺負他為樂的、她們這樣的人,也會心虛!
“譚勇呢?”
他再次問,語氣多了居高臨下和興師問罪,很理直氣壯地。
后媽于是把他讓進家里,又支開自己的媽去拿水,而由自己親自陪著,但只肯把他們帶到門廳旁邊的小餐廳——他爸常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到后半夜的地方。
只是,桌子已經換了張小的,上面擺著一堆雜物,很居家,有菜啊、幼兒園的書本之類的,和兩年前大不一樣。
而屋里可見的、其他部分的裝修,也跟著大變了樣。就好像他的離開,理所當然帶走了這家里所有的邪氣和不務正業;剩下的他們,全都改邪歸正了!
譚鱗甲不知道說什么了,心里老是有種想笑出來的沖動。
“譚勇呢?”
他第三次問,被那股沖動催生出不耐煩,覺得這屋里的空氣正窒息他,很難待。
后媽說——已不是剛才門口見面的那種心虛,而變成一切盡在掌控的風平浪靜,甚至還帶點等看好戲的笑:
“死了。”
譚鱗甲懵了,完全說不出話,而只能僵在那里,像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又像被誰悶頭打了一棍。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對譚勇有多少感情,而純粹是震驚、想象不到因而無法置信。
因為在他的認知里,譚勇是惡棍,是每當動手打他,身上就像裝了永動機似的、永遠不知道停的惡棍,而那樣的人——那樣身上裝有永動機的惡棍,怎么會死呢?惡人不是永遠不死的嗎?
榜榜正舉目打量鎧甲哥的家——盡管他并不承認,一聽到這句,也懵住了,怔怔地看著譚鱗甲和他的后媽,不知該作何反應。
偏這時,一個比他小的、上次縱狗咬過鎧甲哥的小孩子出來,光著腳、揉著眼睛,站在客廳鋪著地毯的地面上,沐浴在背后落地窗紗簾透出來的大片溫暖陽光里,睡眼惺忪地叫他媽。
“媽,他們是誰?”他問,揉著他睡眼惺忪的眼睛。
“哦,沒誰,”他媽說,“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一個哥哥。你又不認識,回去睡覺吧。”
語氣特別親切,特別溫柔,甚至令人想起唐阿姨對他們說話時的語氣。
“怎么死的?”譚鱗甲掐著手問,努力不讓聲音漏出異常。
榜榜并不完全明白,可福至心靈地有一點懂似的,謹小慎微而十分體貼地向鎧甲哥那邊靠一點——但并不貼上。
在他的內心里,他覺得自己應當在這樣的時刻給鎧甲哥支持。可他并不具體地知道該怎么做,所以只能這樣憑本能靠近,又留一點空間給他。
畢竟,自己也是死過爸的,他想。
等到兒子被自己的媽抱走,帶進旁邊關上門的房間,譚鱗甲的后媽才重新對他們說話。
不過這次,也許是因為兒子出現了一下的原因,她沒再在話里夾帶攻擊,而只是平靜而像講一件別人的事那樣告訴譚鱗甲:他離家出走后沒多久,他爸就出了車禍,沒救回來,死了。
“好的。”
譚鱗甲沒給自己消化的時間,好像不需要似的,只在后媽說完這些后,突兀地起身,接了這樣兩個字,然后就要帶著榜榜走。
榜榜坐的椅子比他的膝蓋還高,所以他得順著椅子往下跳,結果弄出一點響動來。譚鱗甲像是被這響動提醒或者喚醒,轉身對著已經跟著起身要送他們走的后媽說:“你和蔣大頭結婚了?”
后媽沒有隱瞞,直接地點了頭。
譚鱗甲于是再問:“他去海南做什么?”
榜榜已從椅子上下來,聞言也停住,抬頭看向鎧甲哥的后媽。
眼睛很亮,很期待著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