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D市公安局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午休，樓里沒什么人，因此大廳一角一邊吃雪糕一邊對年輕女警賣弄魅力的盧堅愈發顯眼。事實上，即便不做這些，在公安局一眾務實樸素的形象中，盧堅也非常醒目。因為他頂著離過兩次婚的年紀，卻穿得比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還時髦，頭發也抹得锃亮。總之與印象中警察尤其是刑警的低調形象大相迥異。

第一次和盧堅見面，是在陳鯨語的監護權討論會上——那之前她連陳鯨語是誰都不知道，和她爸媽也只在多年前見過一兩面。她還記得那天來的親戚很多，比她一輩子見過的都多，但大多數人都是沖著陳鯨語父母留下的財產去的。

而作為會議核心議題陳鯨語則獨自坐在角落，等著被安排。

那個會本來和唐筠沒關系，可親戚們排了一圈也沒把陳鯨語安排出去，于是想到唐筠這個家族邊緣的獨居女性，然后一致同意把孩子推給她。他們篤定她也會拒絕，所以提前想好了說辭，并在唐筠來后連座位都沒有的情況下，一股腦說給她聽。

他們說得很熱鬧，七嘴八舌，或語重心長，或諄諄教誨，甚至義憤填膺……總之每個人都很有立場很有道理的樣子。

唐筠看著那些陌生的臉，聽著他們語氣強烈但邏輯混亂的道理，很快明白他們是想把角落里那個無人收留、父母雙亡的可憐女孩推給她——在剝奪她一切可剝奪財產的前提下。

唐筠答應了。

毫無道理、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唐筠答應了。陳鯨語就是在那天搬到她家的，全副身家就是父母遇害那天帶去朋友家的一套睡衣和兩身內外衣——其中一套就穿在她身上。

是盧堅把陳鯨語交到她手上的。當時他右手摸著陳鯨語的頭，囑咐她：“鯨語，以后要聽姐姐的話知道嗎？”

唐筠糾正他：“不是姐姐，我是她表姑。”

盧堅愣了兩秒，像看外星人一樣看她，然后就笑了，將擱在陳鯨語后腦勺上的手對她伸過來，說：“那表姑，以后鯨語就拜托給你了。”

陳鯨語認識盧堅在前，而且那是她父母遇害后第一個給她支持、且給她最大支持的人，所以在所有的人里，陳鯨語最信任和依賴他，也最愿意和他交流。這些唐筠都懂，所以向來滿足她和盧堅見面、交流的需求。盡管這會給她帶來麻煩。

因為唐筠不喜歡人際交往，工作生活必需以外的所有人際交往都被她有意拒絕。

當然，她并非不知道做一個十四歲孩子的監護人會增加很多人際交往——對她，也就是麻煩。尤其陳鯨語身上還背著父母的慘案。作為將人際交往視為麻煩避之不及的人來說，任何微小的增加都能敏感預知。也就是說，她知道。

所以雖然接受陳鯨語監護權的決定是瞬間做出的，但在接受她的那一刻，這些麻煩她都考慮到了。她不是出于沖動而決定收養陳鯨語。唐筠從不沖動做任何事。

所以現在，即便要頻繁和盧堅這樣的人打交道，唐筠也并沒有壞情緒。

在盧堅熱情跑過來說是在等他們，然后帶到會議室之后，唐筠主動將便當拿出來，笑著向盧堅解釋：“鯨語著急過來不肯吃飯，我只好買了便當邊吃邊聊，請你別介意。”

盧堅當然不會介意。但是陳鯨語很不高興，覺得唐筠不分輕重，整天只點擊吃飯喝牛奶看書，好像她的人生里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尤其她當著盧叔叔的面這樣做，更讓陳鯨語覺得沮喪氣悶，外加不好意思。

好在盧堅不僅不介意，反而在唐筠拿出第三份便當時一臉驚喜，一邊主動伸手接，一邊得意道：“還有我的？正好中午沒吃飽，食堂太差了！那我可不客氣了，謝謝表姑啊！”

然后打開餐盒后更驚喜：“哇，土豆牛肉！還有油燜筍！嘖嘖嘖！鯨語我真羨慕你，要不你以后留這吃食堂，我去你們家蹭飯得了！”

因為盧堅對便當表現出來的熱情，陳鯨語的不悅才一掃而光，但仍高興得很拘謹，試探著說：“盧叔叔喜歡牛肉和油燜筍，那我下次也幫你帶？”

盧堅早掰開筷子，大動作甩開胳膊上并不存在的袖子，直對著牛肉下箸，迫不及待塞到嘴里，邊嚼邊回她：“要的要的！我最喜歡牛肉了！”說話時眼睛卻看著唐筠。

唐筠也自拆了筷子吃飯，由著陳鯨語和盧堅聊。因為陳鯨語總把唐筠當外人，尤其涉及到她父母的案子，除了盧堅她誰也不信，所以尤其不喜歡唐筠在這個時候插嘴——當然她不會直說，但唐筠能覺察得到，所以向來只在非說不可的時候才開口。

果然，剛吃上飯陳鯨語就開始問戒指，正好盧堅的手下把戒指送到。

雖然裝在證物帶里，但陳鯨語還是很快認出，因為戒指內側所刻“如夢”二字中，“如”最下面那橫漏掉了。陳鯨語說不止一次聽媽媽說過，那是她爸準備的求婚戒指，被媽媽指出這個錯誤后，曾懊惱著要去金店讓他們改。是陳鯨語的媽媽說沒必要，而且說這樣更特別，即使遇到重名的也不怕。

然后問戒指這次重見天日的經過。

盧堅說：“有人拿到黑市上交易，被線人發現送過來的。”

陳鯨語急探身問：“是那伙人嗎？”

盧堅搖頭：“賣戒指的是幾個街頭混混，小打小鬧行，那么大的案子他們搞不定，戒指是他們從別人手上搶來的……”

陳鯨語插嘴問：“所以是被搶的那人犯的案？”

唐筠伸手按了按她的胳膊，意思是讓她別急，讓盧堅說完。陳鯨語雙手交握，疊在身前桌子上，強壓焦躁的心情，催盧堅道：“盧叔叔你快說啊！”

盧堅這才得以繼續：“據紫頭——就是賣戒指的人交代，戒指是他們從倆流浪孩子手上搶來的，而且說倆孩子去過玉麟園。不過具體的信息他們也不清楚，只知道其中小的管大的那個叫‘鎧甲哥’……”

唐筠眉頭一皺。

盧堅正說著，注意到唐筠的臉色，主動停下來問她：“認識？”陳鯨語聞言馬上扭頭看唐筠，眼神充滿探尋。唐筠不看她，向盧堅道：“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