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遲子建夢見過周瑜，陳毓夢見過嬴政，珠晶夢見過武松。有她們的文章《與周瑜相遇》《做一場風花雪月的夢》《與武松論英雄》為證。在與她們做夢的晚上同樣美好的夜色中，我下榻雞公山頤廬賓館，山上月朗風清，秋蟲呢喃，我夢見了靳云鶚。

我的夢境與三位女作家有三點不同：她們夢見的都是英氣逼人的異性，我夢見的卻是同性；她們夢見的都是叱咤風云的人物，我夢見的卻是湮沒在滾滾紅塵中的相對普通的人；她們可能是在自家床上夢見了自己的偶像，我卻是在靳云鶚投建的頤廬里夢見了他老人家。

如果我夢見的也是周瑜、嬴政、武松這樣中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人物，我就沒有必要再饒舌介紹他了。我相信在當代中國，知道靳云鶚的人并不多。我老家在殷城縣鄉下黃泥灣，數次在義陽火車站坐車去學校，雞公山距離義陽市僅有八十里，我慕名已久，卻無閑錢一游。作為一個大學建筑系的學生，如果不是跟隨輔導老師來到號稱“萬國建筑博物館”的雞公山考察具有異域風情的建筑群，我也不會知道靳云鶚。在我準備畢業論文《雞公山近代建筑史考?，又一次單獨來到雞公山，入住由頤廬改建的賓館時，不期然地夢見了靳云鶚。

我是夜晚十一點多躺到床上的。雖然白天跑了很多路，也非常累，但是我一直為白天看到的景觀、查閱的資料和走訪的情況感到痛心疾首，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進入夢鄉之前，我有充足的時間想一想靳云鶚以及他建造的頤廬，這些早已遺落在歷史深處的故人舊事，在我心頭蕩起煙波浩渺的漣漪：

靳云鶚，字頤恕，北洋直系軍閥吳佩孚手下大將，曾任聯軍副司令、河南省省長。一年夏天，靳云鶚來到雞公山避暑，看到滿山的別墅均為外國人所建，雞公山幾乎成了外國列強的公共租界，心中憤然，決心在山上蓋一座最壯觀、最漂亮的樓房，規模和氣勢上必須壓倒外國建筑。他花重金在京城聘請一位留洋歸來的建筑師主持設計，要求既借鑒西方建筑精華，又保持中國建筑特色，充分顯示中國人的聰明才智和豁達包容，建造一座樓。樓房建成后，取靳云鶚字“頤恕”中第一個字命名為“頤廬”。此舉大長了中國人的志氣，“頤廬”又被稱作“志氣樓”……

思緒紛亂、昏昏沉沉之際，我看到一位穿著一身戎裝的中年男人邁著沉緩的步子向我走來。他身上的衣服我十分眼熟，在反映20世紀20年代北伐戰爭的影視劇中經常看到。這個人似曾相識，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謀過面，更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就是你白天正在調查了解的靳云鶚。他神情嚴峻，率先向我伸出了右手，嗓音非常渾厚。

我也趕緊伸出右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他的手掌和指頭都有些粗糲，我感覺觸摸到的是一塊堅硬的巖石。

靳將軍，久仰，幸會。我激動地說。

你是建筑系的大學生？以后準備搞建筑設計？

是的，我，我，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建筑設計師。我突然結巴起來。

年輕人，有這樣的理想挺好。你生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時代，只要足夠努力，你的理想一定能實現。不像我們生活的年代，國家貧弱，列強環伺，想做成一件事非常不容易。

謝謝靳將軍，我會努力的。您當年頂著重重壓力，建起了頤廬，讓中國人揚眉吐氣，非常了不起。我會以您為楷模的。我冷靜下來，由衷地說。

你覺得，成就一件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才華，學識，經驗，信念，機會……我歪著腦袋，挖空心思列舉著。

不，年輕人，我覺得，成就一件事，最重要的是氣節！

氣節？難怪后人把您建造的頤廬稱為志氣樓！我不禁感慨道。

對，就是氣節！無論任何時候，遇到任何困難，年輕人，一定要堅守氣節！

靳云鶚說著，猛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他如巖石般堅硬的手掌讓我的肩膀感到了分量，甚至有些疼痛。我吃了一驚，坐起身來，一縷晨曦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從窗外射進來……

就這樣，我夢見了我心目中的英雄靳云鶚。我決心，今后一定要聽從他老人家的教誨，在中華大地上建設一座座由我親手設計的志氣樓。

（原載《大觀》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