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羽的竹海之行定在了下周二。越來越頻繁的出差讓這個夏天,既有點煩悶,又多了份期待。對打工人而言,只要尚有期待就值得努力奔赴。
但是,信心滿滿還沒堅持到下榻酒店就蔫了。竹海是一個海島城市,此次是借助暑期之際,館里和竹海市文化部門聯合推出的夏令營合作項目。
為了便于參加次日的主題預熱活動,主辦方特地將下榻酒店安排在了活動的舉辦地——風閭島上。第一次在如此風清氣爽的小島上參加項目,楊小羽還很很期待的。機場大巴一路風馳般飛奔,臨近水琴碼頭時已經下午三點。碼頭上人不少,尤其青少年居多。四點駛往風閭島的輪船準時開動,風浪下的座椅上下起伏,艙內傳來孩子們興奮的叫聲,小羽在按捺不住激動,彎腰起來朝窗口望去。
一直在內陸生活的人,對海水、海島、海風有種天然的興奮感。蒲扇見方的小窗外時不時有黃褐色海水拍打過來,漸漸地海水變得有了想象中的深綠色,等到有人喊道:“快看,有汽艇過來了。”時,小羽才發覺船已經行駛了近一小時了。
上岸時,回望整個一望無際的瑩瑩綠水和碧藍的晴空,一小時在船上的顛簸起伏的勞頓感瞬間消散,楊小羽只覺得心情一片大好。碼頭北側是岸邊連綿起伏的礁石,無數的天然綠植錯落爬滿寬度不足兩米的沿江小路。
透過掩映的樹木,遠遠看見兩公里開外的山腳下一排闊氣的白色建筑群正俯瞰著臨海的一片金色沙灘。
想必那就是島上唯一的星級賓館了。楊小羽這樣想著坐上了開往酒店的擺渡車。下午的樹蔭還算陰涼,海邊吹來的熱風隨著車子的上下跳躍也陣陣襲來。
小羽收拾妥當已經華燈初上。用過島上獨具特色的晚餐小食后,她憑欄而望遠處沙灘上尚有喧鬧的景致,深綠色的海水已經泛著深藍,金黃色的晚霞為海水披上了金色的細紗。
小羽只覺得愜意之余,黃昏臨近的暮色里有某種不知名的憂傷漸漸爬上心頭。也許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心中無牽無掛的日子竟然讓人留戀,如今,沒人分享的孤寂在夜色中更易顯出原形。
她想找個人說說話,電話那頭傳來楊曉明熟悉的親切問候。
難得你打給我啊,不錯嘛。
是啊,我剛收拾好。這會正吹海風呢。你呢?
我才忙完,也準備撤了。這樣的季節吹海風很愜意吧,離海邊遠嗎?
不遠呢,現在沙灘上還有不少人在玩。這個海島避暑度假應該不錯,我查了森林覆蓋率80%呢。
那空氣一定很清爽吧,我要是有假去找你就好了。或者,下次我們倆去,你先給咱們踩好點,看看又什么好吃的,好逛的。
你還想得挺美呢。我明天要開工干活了呢,哪有那么多時間?
夜空里繁星點點,海浪拍打聲時隱時現。小羽熄燈后將窗戶打開,透過窗外能看見一米開外幾只螢火蟲在點點飛舞。潮濕的空氣里,海水熟悉的腥咸味彌漫了整個屋子,很快,在海浪搖籃般的節奏聲里,小羽沉沉地睡去。
一早,在酒店會議室和主辦方、文化部門開過短暫的會議后,小羽就坐上短駁車到達了活動現場。
彩旗飄飄,樂聲、喇叭聲此起披伏。天氣還好,太陽不算猛烈,在現場的互動環節,一個名字引起了小羽的注意。
她注意留意著名牌后的一名短發女子。等她轉身時,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都驚呼起來。“哇,是楊小羽嗎?”對方看起來也有點意外,“是的,你是阿景,對吧?504的!”
意外的碰面,讓兩個久未謀面的姐妹都興奮不已。阿景早在兩年前跟隨男友來竹海后就定居這里了,隨后考取了當地的事業單位,現在文化局下屬單位上班。
一上午忙完,阿景就請小羽在島上一家頗具特色的館子吃了飯。
“風閭島海產挺豐富的,光魚類就有200多種呢。我們兩人經常多來玩呢。”阿景一襲黑色長裙,干練又不失優雅。
“別光說這些了,說說你吧。結婚了吧?是不是那個跳江男?”小羽剛一脫口而出就后悔忘了之前剛給自己定好的“謹言慎行”的金科玉律了,瞬間感覺耳朵有點紅了。
阿景估計是看出來了,調皮地眨眨眼睛說:“跳江男,嗯,總結的不錯。不過,不是他了。”說完,她仿佛若有所思,頓了頓又說:“我們畢業后不久就分了。”
隨后,兩人聊到了彼此的現狀,阿景已經領證了,準備今年冬季辦婚禮。而小羽只蜻蜓點水地說了說自己單身狗的困惑。
“嚴冬呢,你們還聯系過嗎?”
小羽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
“倒是有碰到過。不過,又能怎樣呢?”小羽下意識地猛吸了一口果汁,仿佛冰涼的汁水能沖滌掉某種身體里的藕斷絲連。
兩日后,小羽在返程的大巴上收到了嚴冬一封郵件。
親愛的小羽同學,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我離婚了,就在今天上午。
其中緣由你不必多問,可能本身人生就是修羅場吧。今天寫信是想問你,現在仍深深愛著你的我,是否還有機會接近你,靠近你?
楊小羽把信連讀了幾遍,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她心里既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又有一種莫衷一是的愧疚感。她深怕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他們婚姻破裂,又怕她模棱兩可的含糊會給自己再次帶來傷害……
白晝耀眼的奪目被西邊消無聲息的暮色逐漸吞噬。記憶里,曾經每日凌晨心痛而醒的疼仿佛就在昨日。
見小羽沒有回復,嚴冬估摸她已經收拾停當,就打了過來。
悠揚的鈴聲在空蕩的客廳響個不停。楊小羽吹干頭發后,并無意去接電話。她頹然地窩在沙發里,靜靜地仰臥著躺了很久。窗外的梧桐葉子不時被路過的車燈照得發亮。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嚴冬,只是任由時間一分一秒慢慢地熬著。
第二遍電話突然響起時,一整天的舟車勞頓起了倦意的她,被嚇得一驚。
這次是楊曉明打來的。
小羽,怎么樣?今天累不累?
哦,我差點睡著了。
哦,我辦公室晚上臨時有領導過來,聊了聊,匯報了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就這會了。你如果很累,那就休息吧,明天中午我打給你,好不好?
曉明,你真暖。我突然有點想你了呢。
楊曉明難得聽見小羽這種語氣說話,剛才還不舍掛掉的情緒,瞬間化成了順滑柔軟的絲帶,仿佛要將相隔萬里的兩人纏繞起來,越纏越緊。
想我了啊,不錯嘛,我很喜歡聽你這樣說。感覺很幸福呢。
他突然降低的聲調和柔和的嗓音,讓小羽不自覺的用雙手抱了抱自己的雙臂。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陷在楊曉明男性氣息的無盡溫柔里,越陷越深,永遠不出來。
你感覺幸福就好啊。想讓你抱抱,可以嗎?
好啊,我來抱你。
第二天一早,楊曉明就發來溫情脈脈的消息。小羽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用兩根手指將嘴角朝上揚了個微笑出來。一低頭想起昨晚自己說過的幾句話,她用冷水將臉沖了又沖,努力在還原昨晚說話時不同尋常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