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金水河面浮起第一尾翻肚的鎏金鯉。沈昭正將藥碾里的赤血珠殘渣傾入青釉陶缽，艷紅粉末觸水即洇開血絲，毒蛇般纏上她皸裂的指腹，在晨光里泛出冷冽的釉色。河水凝滯如膠，自仇承恩掌宮禁后，此河便成了尚藥局棄渣之地，連水紋都帶著甜腥的僵意。

“好個貪圖富貴的孽障！”

麂皮靴碾過漢白玉欄的青苔，仇承恩蟒袍上的捻金線在薄霧里浮出鱗光。他尖笑著拎起魚尾，死魚鰓蓋翕張間，露出半片桑皮紙——厚不過蟬翼的紙?zhí)ノ柫怂E暈成團團幽藍鬼影。沈昭一眼辨出宮婢阿蘿的筆跡：“錢盡，速焚歸家帖”。六字如淬毒銀針扎進眼底，她垂首將整缽藥渣潑入河中，絳色毒汁在碧波綻開曼陀羅紋，死魚逐流而下，白腹翻涌似漫天紙錢。

“嶺南新貢的赤血珠苗今夜入庫，”老太監(jiān)靴尖碾碎一片魚鱗，鎏金護甲劃過她腕間舊疤，“陛下該換劑猛藥了。”三道深可見骨的齒痕猙獰盤踞，那是天復(fù)元年淮西大疫時，流民瘋撲上來撕咬藥箱留下的印記。護甲寒光刺進疤痕褶皺，如同毒蝎探尾。

庫房生鐵門樞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驚飛了柏樹枝頭的寒鴉。百只黑陶甕森然排列于陰濕墻角，甕口油布浸透暗紅血漬。沈昭揭布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濃烈的霉腥氣直沖顱頂。每甕蜷著株嬰臂粗的赤藤，藤皮皸裂處不斷滲出膠質(zhì)血珠，甕身“瓊州都督府”烙記下方，三道指甲劃痕深深刻進陶胎——正是父親沈聿驗藥時慣留的沈家暗符！那劃痕走勢與消災(zāi)錢裂痕如出一轍。

“典御大人，”面白如紙的小黃門捧來纏絲銀剪，刃口寒光映亮他袖口新結(jié)的血痂，“該取珠胎了。”

沈昭握剪的手背青筋凸起。刃口鉸斷赤藤嫩尖的剎那，毒血如強弩離弦疾射而出，在她靛藍宮衣前襟綻開一樹紅梅。垂首只見血點詭異地蠕動聚攏，漸漸凝成開元通寶的輪廓，第三十四枚錢的裂痕斜貫“開”字右肩，豁口弧度竟與父親留在陶甕上的指痕分毫不差。

子夜，藥爐吞噬了最后一點桑皮紙。

火舌卷走“歸家”二字時，焦黑的紙灰蜷縮如垂死雛鳥。窗外忽地炸響《破陣樂》琵琶急弦，破空之聲撕開寂靜——仇承恩在麟德殿宴饗淮西節(jié)度使，慶賀新得的三車赤血珠苗。殿內(nèi)青銅連枝燈投下的長影，在宮墻上扭曲成三重鐵鎖，鎖芯處恰映著元和殿飛檐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