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商人靠在灶間門口,搓著手哈著氣,滿臉堆笑地問道:“大爺啊,您家有值錢的古董嗎?”
儺祥白了他一眼,繼續削木棍:“我家炕上有個六十多年的老古董,你要是搬得走你就搬。”
古董商人聽到這句話,眼睛都放光,急不可耐地一步竄到炕邊,伊華端坐在炕上,平靜地盯著他。
六十五歲,伊華,家里人口中的老古董,老寶貝。
屋里的電視上,李云龍剛借到意大利炮,支使手下轟炮樓,電視里發出震天的爆炸聲,將古董商人的希望轟得外焦里嫩。
“怎么樣,六十多年的老古董,跟我一樣大,你敢搬走嗎?”身后傳來儺祥的揶揄。
“……”
儺祥沒客氣,揪著這個不請自來的蠢貨,一路拽到門口推了出去,威脅到:“你要是再敢來一次,我就把你交代在這里。”
古董商人嚇得縮成一團,一邊道歉一邊后退,撞上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儺祥門前窄窄的鄉村小路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
走在前面那個高高的人開口:“儺祥先生您好,我是曾為您辦理過土地官司的法官,我姓高。”
是第一次外鄉人告儺祥時,讓外鄉人勝訴的法官。
儺祥認出他了,突然一陣亢奮,熱情得把他拉進屋:“哦,你呀,我認識你,快快快,快進來快進來!”
兩個人進了屋,儺祥把門關上,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兩人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進了東炕屋,看到了正在看電視的伊華,直著腰打了聲招呼,就開始找凳子坐下。
“哎!你們就別坐了,站著!”儺祥追上來,喝止了兩個西裝革履的大男人。
儺祥把電視關上,把桌上一貫用來待客的瓜子果盤收走,自顧從灶臺上拿了一杯水,邊喝邊坐在了炕邊。
兩個大男人就直挺挺站在一邊,疑惑地看著儺祥,伊華不做聲,也看著面前的三人。
儺祥喝了一口水,緩緩放下水杯,看了看兩個人,高的那個沒動作,矮一點的那個從公文包里掏出幾張紙。
“別往外拿東西了,你們先好好站著!”儺祥道。
那人也愣了一下,握著公文包不敢動。
儺祥盯著高個的那個,開口道:“您是高法官吧?”
“是的,是我。”
儺祥笑了一聲:“哎呦高法官啊,稀客啊!您今天來干什么啊?我家還有一塊地,倒是誰也沒給。怎么,今天來,想把我家最后一塊吃飯的耕地都收走嗎?”
兩個站著屋里的男人連動也不敢動。因為他倆順著儺祥放杯子的地方清楚地看到,儺祥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有一根四十公分的鐵棍。
這根鐵棍是農村用來鎖門的拴條,平常人在家時,把它放在炕頭,是為了防身用的。
高法官看著那根鐵拴條,外表光滑漆黑,發出幽冷的寒光,心想自己現在在儺祥家里,從法律上講,就算儺祥把他倆當場打死,也是有可能被斷定為“正當防衛”,儺祥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
如果現在無功而返,多少是被領導罵幾句;如果跟老爺子硬剛起來,自己不管是贏了還是輸了,后果都比被罵一頓要嚴重得多……
高法官頓了頓,停止默念大悲咒,好好組織了一下語言:“儺祥先生,我今天來,就是為了了解一下上次官司的情況的。”
儺祥當即打斷:“呦呵,大法官打官司的時候沒見你來了解情況,結案了反倒來了解情況了。怎么,嫌我們家太好欺負,一塊地不夠你打官司嗎?你還想要什么,我們老兩口的命就在這,你要嗎?”
“我不要我不要……”
儺祥繼續說道:“那你要什么?把我們的地全收走,讓我們活活餓死嗎?”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不是又要繼續打官司嗎,我今天來……”
儺祥看著兩人道:“哦~我明白了,你還得繼續來給我們打官司。你們那單位就你一個人才了,對不對?少了你不行了,地球就不轉了,對不對?”
那人臉色都白了,他看到儺祥已經握住了鐵拴條,趕緊一邊往后撤退,一邊失聲說道:“不不,沒沒沒有,我今天……今天帶了我的秘書來……他今天有東西要給您……您您您要是沒時間的話,那那那就不看了……”
高個的那個奪門而逃,儺祥握著鐵拴條追上去。前面的忙不迭開門逃跑,儺祥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追著,很快追上的時候,儺祥反而放慢了腳步,等那人手忙腳亂地開了大門跑出去,儺祥再走到門口。
那人出了門之后,沖著黑色轎車上的人吼道:“開車!快開車!快跑!”一邊以最快速度開門鉆進車子里。
儺祥在門口,看著地上有塊一半被凍在水里,留了一半在上面的磚頭。
儺祥拿拴條撬了一下,沒撬動,又拿腳踹了一腳,磚頭松動了。
……
車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一腳下去,磚頭已經松動了。
……
儺祥也看清了車里人的表情,像逗狗一樣彎下腰,撿起磚頭……
轎車馬達突然劇烈轟鳴,然后順著羊腸小道一溜煙開跑了……
……
……
“去他媽的,滾了就別回來!”
儺祥朝著車子的背影罵了一句,想起家里還有個秘書,轉身回家找那人的秘書。
秘書抱著公文包,走到了灶間,儺祥家的狗也掙脫了繩子,蹲在灶間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陌生人,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吼。
一個不敢出去,一個不敢進來。
儺祥進來的時候,一人一狗正隔著灶間的一道門檻,對峙著。
秘書看見儺祥來了,抱著公文包辯解道:“大爺,我就是個秘書,也不管事。我今兒求您,放我走吧。”
儺祥看著這個場景,有點有趣,但是想想來人的目的,又有點心煩。伸手從后面抱起狗,拿鐵拴條指了一下門口,說道:“一塊地就是一個莊稼人的一輩子,你們這些人都忘了自己的老祖宗是怎么過來的了,所以辦事才這么草率。”
秘書靜靜聽著,忘了行動。
儺祥摸了摸狗頭,嘆了口氣,說道:“你走吧,別再來了。”
秘書看了一眼儺祥,看了儺祥懷里低吼的黑狗,灰頭土臉地走了。
儺祥在背后說道:“幫我把大門關上吧。”
……
“好的大爺。大爺您千萬別上火。”
……
……
儺祥放下狗,走進家里,放下鐵拴條,看著伊華。
“伊華啊,我不想活了。咱別活了吧。”
伊華看著他,平靜地說道:“好啊。”
兩個老人在家里,失聲痛哭。
……
下一場開庭來得很快。
也許是之前的官司起到了不好的影響,也許是淑哲姐妹幾個搜集了足夠全面的證據。
總之,這一次,官司打贏了。
土地,重新回到了儺祥的手里。
儺祥曾對高法官的秘書說:一塊地就是莊稼人的一輩子。
其實在這個觀點上,儺祥還有后半句話。
那半句就是,不論從存款還是從幾個孩子的發展狀況來看,伊華和儺祥現在,都可以不必做莊稼人了。
當初打官司,伊華儺祥一家為了爭一口氣。
如今來看,屬于他們的,終究還是回到了他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