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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半子時,有客盈門

“秀兒,將此物放起來。”

銀杏坊,秋之別苑。

愣是忙活了大半夜,才將茶圍辦完。

清倌人柳青瞟了一眼滿桌的詩文、折扇,目光落到那塊中心湛綠,周遭鑲有白玉包的配飾上時,朝身旁手腳靈巧、眉清目秀的小婢開口。

玉佩正中,透出一個“玄”字。

取材精細,紋理細膩。

一看便是御中之物,觀其背面,赫然刻有“衍玄宗十九年”的篆體。

偌大個牧州,能拿出此物的。

除了出身皇家的牧王爺,便只有一個來源。

--安北候府。

欒踹門這狗東西,摸摸掐掐,居然將他老子的貼身佩飾偷了出來。日后若是清查,少不得要吃一頓板子。

“癡心一片,可惜是個浪蕩侯爺。”

秀兒應諾,將玉佩挑出,鎖到單獨的柜子當中。

氣質清冷的柳青娘子,便又感嘆了一回。

“明兒,你將這詞,給蘇三公子送去。”

又將一張帛布,吩咐小婢收好。

清倌人便回到塌上,將床頭的木劍取來,抱在懷里兀自呢喃。此時的她,不再是那個以一曲《喚君歸》,以及一手好丹青。

惹得坊間文人墨客,公候子弟趨之若鶩的清倌人。

更像個對著父親撒嬌,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

服侍娘子歇下,秀兒乖巧的退出門去。

......

“秀兒,秀兒?”

轉過回廊,便是一眾婢女小廝的住處。

眉眼嬌俏的小侍女,剛上前開門,就聽得幾聲呼喚,從門上的年畫內傳來。

“秀兒,過來呀!”

“咯咯咯~~~”

便在小婢凝神,看向年畫的同時。

畫中劍眉星目,美髯及頜的秦國公,忽地朝她眨巴眼睛。

--明觀十七年,衍太宗設藏鋒閣。

將二十四位功臣像,置于閣內供奉。

民間視為祥瑞。

自此,便以二十四功臣像懸于門口,以期清庭鎮宅,驅邪避穢。

秀兒見得,當即愣住。

依稀是前一晚,她便聽過這個聲音。無奈趕上柳青娘子的茶圍,坊間事忙,以為是大夢一場,便也沒太在意。

年畫變幻,諸多鬼霧騰起。

半息不到,就見一只眼睛,從年畫內探將出來。

停在半丈開外,和她遙遙對視。

“你是誰?”

從未見過邪祟的小婢,瞪著雙眼發問。

鬼眼不答,哧哧笑了幾聲:“清河許氏,可惜自祖上許延年后,便再無扛鼎之人。汝父而立之后,見得原配連生女子,心底著急,便起了納妾的心思。”

“家中貧苦,只得將你賣入勾欄。”

......

“住嘴!”

“求你別說了......”

類似鬼唱一般的邪術,須臾起底完許晴生平。

小婢的心理防線,眨眼崩潰。

鬼眼見得,故意頓了一頓。就見那出聲呵斥的許晴,似是想起自己的悲慘身世,抱著膝蓋跌坐在門口。

“坊里千金贈佳人,汝父卻是鬻女換小妾。”

“嘖嘖。”

鬼眼魅惑的聲音再起,就見前一刻還美目含淚的小婢,目光隨之變了。

掙扎而空洞,戾氣翻騰。

“虎毒尚且不食子,許向學,該死!”

“不急,等你殺了此人,姐姐自會替你將他千刀萬剮。”

說話間,一襲紅衣從鬼霧深處浮現。

霧氣內的少年,打了一個哈欠。

準備歇下。

“......”

似是覺得畫面中人,莫名眼熟。

心神受制的許晴,立刻恢復幾分清明。

“該死,難不成這蘇家小賊,是她心頭之好?”銀杏坊背街的墻角處,在秀兒掙扎的空檔,身著黑衣的姜婉兒,雙目頓時一陣刺痛。

語罷,拈指如飛。

一連掐出三道印決,才堪堪讓許晴的目光變得迷惘。

“險些壞了大事!”

印決打出,許晴心底再無反抗。

鬼眼當即裹挾著諸多鬼霧,融入小婢額頭;不多時,就見許晴眼中,多了幾分性格里從未有過的狡黠。

********

“知白,知白,大事不妙!”

次日早間,華安踏雪而來。

剛進門,便氣喘吁吁的瞪著蘇野,直到對方給他塞了一枚杏干,方才喘過氣來。

“怎地,你來紅鸞茶圍的事,被夫子發現了?”

“不是。”

“鳳小公爺那狗東西,把我倆的事告訴了夫子?”

想起黏皮糖一樣的鳳青璇,蘇野就一陣頭疼。

大爺的,美美的女兒妝不扮。

愣要當個假小子,來書院里亂精神。

話說單看眉眼,蘇野還真沒發現比她好看的。即便是有著西域風情、胡女血統,在銀杏坊顯赫一時的花魁紅鸞,都要弱上幾分。

“非也,是夫子。”

“夫子瘋了......”

蘇野:“......”

上天作證,這話不是蘇某說的。

“好端端一倔老頭,還是個傲嬌鬼,怎地就瘋了?”

蘇野忽然覺得,華安在搞事情。盡管提起紅鸞,這杜清平的使喚書童,就得像個白面饅頭,任他拿捏。

離硯先生瘋了,卻是打死都不信。

......

“約莫是你從書院,取走《大衍辭林》的第二晚,先生就瘋了。”

驚嚇過度的華安,依舊言之鑿鑿。

“別這么看我,蘇某可沒那閑工夫,給夫子下降頭。”

杜清平瘋了。

蘇野被華安一看,同樣一籌莫展。

“取府學教義的第二晚,牧州下了雪的。”

循著離硯先生發瘋的時間軸,華安開始倒推。就見那身著紅衣的少年,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欒云逸說他突破,是在下雪當晚。

吳冠文醉酒之余,叮囑他多到法曹府走動走動,同樣提起二子晉升之事。

此時華安又鐵口直斷,說杜夫子瘋了。

仿佛就在下雪那一夜,牧州推倒重來。

所有人都做了一個彌天大夢!

“那一晚,我在樹上看雪......”

蘇野兀自回憶,不多時,身形便如雷擊。

只是這些微末表情,輕易就被他掩蓋過去:“說說吧,夫子怎么瘋了?”

“起初幾日,只是偶爾抨擊書舍珍藏,說歷代院首的詩文,都是辣雞。”

“后來就唉聲嘆氣,問賊老天,這一刻為嘛不早點來呢?”

華安嘆了口氣:“我問夫子,什么早點來?”

“他只是目露瘋狂,一言不發的盯著我。”

“……”

蘇野聽得,學著杜清平老氣橫秋的做派,搖了搖頭。

麻蛋,小爺立個勢。

反倒培養了一個大噴子。

若是某一天,離硯先生入了魔,問他要鍵盤。

可該咋弄?

......

“不就是詩詞歌賦嘛,夫子還有得救。”

聽得華安說起,這幾日的杜清平,除了噴院長,就是念些神神叨叨的詩。

諸如:杜某一氣化三清,敢叫......

天不生我杜清平,大衍......

后面的詞句,華安無從轉述。

因為夫子沒對上。

難得聽到一樁美事,蘇野笑得咬肌發酸,好歹將姜婉兒芒刺在背的殺意,沖淡了一些。和華安盤算了一回,說是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倆人愉快散伙。

《牧州經》內,第二道人影出現。

棋盤浩瀚,不知會落子何處?

......

“篤篤。”

夜半子時,有客盈門。

銀杏軒內,呂洪茂藏在樹干后面,自顧自的果脯佐酒。蘇野則是為了應付杜夫子的旬考,無奈著抓起《大衍辭林》,加了一回班。

聽得響動,眼底轉過幾分警醒。

同呂洪茂示意過后,暗自抓緊匕首,起身開門。

“蘇三哥,娘子讓秀兒送詩詞過來。”

寒風呼嘯,便在蘇野開門,打算動手的當兒,一聲乖巧的應答傳來。秋之別苑的秀兒,身著單衫站在門口。

“就穿這點衣服,也不怕娘子心疼?”

見得來人,是清倌人的貼身丫鬟。

蘇野將匕首退回袖口。

接下信箋,隨手將氈布披在小婢身上。

將心比心,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在他這兒,斷然沒有什么三六九等。

氈布加身,許晴眼底轉過一抹歡喜,不過很快,便羞怯著逃出門去:“天色已晚,秀兒不愿壞了公子名聲,既然書信已經送達,便就此別過吧。”

秋之別苑的小丫鬟,慌忙下樓。

“近水樓臺先得月,蘇三哥,不妨也幫老哥一把?”

秀兒走后,暗自戒備的呂洪茂,立刻打趣著湊上前來。

“呂二哥莫要取笑,應該是有貴胄公子的詩詞,難住了柳青娘子。”提起秋之別苑的清倌人,蘇野眼神略微復雜。

“那小賊的屋里,為何會有武夫氣息?”

便在許晴下樓,呂洪茂插科打諢的當兒,一襲黑衣從銀杏坊圍墻上翻身而下。

同樣沒人看到,先前還滿臉羞怯的許晴。

腦后多了一只猩紅鬼眼。

這鬼眼,正肆無忌憚的汲取她體內的生機。

原本嬌弱的小婢,則在無形當中,明艷了不少。

猶如含苞待放的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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