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原之上，殘陽如血。
這里寂靜得可怕，除了腳步聲外，沒有任何生靈響動。肅穆莊嚴(yán)似乎籠罩住了整片古原。
就像一處古老的墓園一般。
一刻鐘后，恢弘古樸的建筑群落遠(yuǎn)遠(yuǎn)、緩緩地出現(xiàn)在視野邊際。符家內(nèi)部的入口是一處用巨大石塊堆疊而成的空曠巨門，巨門之下，雪銀色陣法緩緩流轉(zhuǎn)，在地面與天空之間勾畫出流麗繁復(fù)的曲線。
符家眾人沒有任何阻礙便順利穿過了石門。徐鶴想要踏入之際，符涼忽然回過頭，抓住他的手，帶他穿過石門。
越過石門之時，一陣強(qiáng)烈的退阻感涌上，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從符涼手中傳遞而來，幫助徐鶴順利進(jìn)入。
符石見到符涼這般越矩的舉動，眉宇間更是鐵青一片。
……
進(jìn)入符氏一族后，徐鶴與符涼直接被叫到了符家族殿之外的堂間，并被要求在此等候族長的接見。
符涼苦笑道：“不知道要等多久，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她添置了些茶水，倒給徐鶴。
“符家的苦燈茶，嘗嘗吧。”
茶水呈現(xiàn)深褐色，徐鶴喝了一口，難以言喻的苦味在整個口腔蔓延開來，刀割般的苦感宛如當(dāng)頭一棒，他差點把茶水一口吐出來。
“咳咳……這是什么！”
難道是符涼又在坑他！
符涼見他神情，掩面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苦燈茶：“提前做好準(zhǔn)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等會兒進(jìn)去之后，你就會被請喝苦燈茶了。”
苦味經(jīng)久不散，徐鶴悲憤道：“你們?yōu)槭裁磿o客人送這種茶啊！而且你為什么不會……”
符涼正色道：“習(xí)慣就好。我們從小到大都在喝這個。它有著提神的作用，也可以用來練習(xí)禮儀，讓人更加穩(wěn)重。”
符涼又補(bǔ)充了一句：“對于看不順眼的外鄉(xiāng)人，一般也會請茶，當(dāng)做下馬威。”
徐鶴：“……”
好吧，能面不改色喝下這種東西，確實厲害。但看不順眼的外鄉(xiāng)人是怎么回事？我明明長得還挺俊朗的啊！
此時，背后劍匣內(nèi)鵲橋仙的聲音傳來：“這茶不錯，可以少量增加你的精神力，你可以多喝一點。”
增加精神力？
徐鶴他近來每晚都在鵲橋仙的指點下修行魂術(shù)，目前的魂道已經(jīng)到達(dá)了第二層次，對于魂術(shù)，也有了新的用法。
行吧……
本著補(bǔ)充最近嚴(yán)重不足的精神力的想法，徐鶴壯著膽子又喝了一口苦燈茶。
雖然這次有了準(zhǔn)備，但仍是免不了牙關(guān)咬緊，眉頭猛地皺起。
符涼就在旁慢悠悠地看他喝完了一整杯苦燈茶，贊嘆道：“有勇氣。”她的語氣雖誠懇，但徐鶴總感覺聽出了隱隱的幸災(zāi)樂禍。
飲完了茶，徐鶴緩了好大一會兒，就連等待的時間也不那么難熬了。等到精神終于輕松了些，徐鶴問出了在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
“你們這里的人……好像都很嚴(yán)肅。”
徐鶴盡量委婉地措辭：“而且還很排外。”
符原古域帶給他的感覺十分奇怪。而符涼進(jìn)入此地后，顯然也拘謹(jǐn)了許多，平日里許久不曾顯現(xiàn)的疏離禮節(jié)之感也在無形中拉開了距離。
符涼似乎早就知道徐鶴心中疑問，喝了口茶，嘆道：“符家尚古，因此很重視規(guī)矩禮節(jié)。至于排外……符氏一族生來擁有異種真氣，世代隱居，不愿與外界接觸。因此久而久之，對外界的警惕心很重。”
她又笑了笑：“這里很悶吧？其實族里的人比外面的人善良多了，只是固守成見慣了，一時接受不了改變。”
如果子夜城中的人能用“熱情”一詞來形容，那名符原古域給人的感覺，就是方正持禮、冷漠疏離。
雖然在此不受待見，但徐鶴對符族并無惡感。在這種沉靜肅穆氛圍的籠罩之下，宛若有神靈沉睡于此，讓人有一種罕見的安心感。
突然，堂間窗戶上出現(xiàn)一道矮矮的身影。
那身影用手觸摸著窗紙，似乎在摸索什么，緩緩前行。
符涼見徐鶴面露不解，開口解釋道：“這是符族的修行。”
“符族的孩童，在六歲時會迎來一場祈歲典，來判斷是否有修習(xí)靈能的資質(zhì)。這和你們的開靈大典作用差不多。”
“具有修靈資質(zhì)的孩童，為了增強(qiáng)感知力，此后三年內(nèi)都禁止與外界言語。接著三年，都必須遮擋視線。隨后，封閉聽、嗅、味覺三年。”
“在這十二年間，需要不停練習(xí)書寫符咒，在十五歲時測試符靈資格，隨后參加每五年一次的少族主選拔。”
“剛才窗戶外面的，應(yīng)該就是剛剛封視不久的符家孩子。”
徐鶴難以置信道：“這也太……”
他這一世在落月宗修行，雖然師父不常管他，小時候也仍是受了不少苦。但如今一相比，他最初的修行可以說是輕松至極。
符涼嘆道：“修行之路本就艱苦。磨礪本心，方能堅韌。修煉靈能雖然困難，但畢竟是異種真氣，減少了突破瓶頸的困難。”
徐鶴一想，確實如此。
靈氣修煉占據(jù)主流，但每突破一轉(zhuǎn)都難如登天。而異種真氣雖然修煉困難，但卻免去了陷入瓶頸的苦惱。
徐鶴又問道：“你有符靈資格，那你是不是也這樣修行過？”
符涼點點頭，又道：“你知道為什么我會離家出走嗎？”
徐鶴不明所以：“因為修行太難了？”
符涼搖搖頭：“我為這個虛無縹緲的符靈資格努力了整整九年，但最后，發(fā)覺所謂的符靈測試，內(nèi)容是我在第二年就能輕松解決的。”
“我實在接受不了這種落差，見他們讓我繼續(xù)修習(xí)，我便逃離了符原古域，跑到了東洲的南疆，在那里待了三年。”
兩人又談了一些關(guān)于符家的事，半個時辰后，兩人才被通傳入內(nèi)。
眼前中年男子一襲茶色儀服，眉心有著兩道深深刻痕，神情肅穆，不怒自威。他坐在藤木主位之上，顯而易見，他便是符家家主符正貞。
旁邊的座位上還有些未離開的符族之人，見到徐鶴這張陌生面孔后解釋一驚。
符正貞指著左側(cè)木椅，望著徐鶴道：“請入座吧。”他的目光平和，看不出任何對徐鶴的排斥或接納。
這就是符涼的父親？
徐鶴暗暗觀察著符正貞。只見他隨即轉(zhuǎn)向符涼：“涼兒，你私自離開符族三年之事，今日暫且不提。”
“你既然肯回來，就代表你已同意參與少族主選拔。你身邊的這位我已經(jīng)聽說了。雖然讓外鄉(xiāng)之人加入古原試煉于情不合，但畢竟沒有違反規(guī)矩，你隨后可以帶他登記。”
“但是，他畢竟是外鄉(xiāng)人，既然要協(xié)助你參與古原試煉，那么在此之前，我會找人來看管他的行動，限制他的出行。”
符正貞此舉雖是讓步，但也同樣表現(xiàn)出身為符族，對外界的禮貌疏離。
徐鶴長舒了一口氣，正以為事情便過去了時——
“符原古域鮮有外來客，但既然來了，不妨飲一杯茶。”符正貞大手一揮，隨即，徐鶴面前便擺上了一倍深褐色茶水。
徐鶴：“……”
你喵的，跟我玩這出！
果然還是下馬威吧！
徐鶴強(qiáng)忍嘴角抽動，頷首道謝后面不改色地飲下整杯苦燈茶，停頓兩秒后道：“多謝款待。”
符正貞微微看了徐鶴一眼，顯然對他的平靜反應(yīng)有些訝異。隨即，他用贊賞的語氣道：
“飲下苦燈茶后仍面不改色，不錯！”
經(jīng)過這道茶，他對徐鶴的觀感也明顯好了一些。
隨后，他又與兩人談?wù)撽P(guān)于古原試煉的注意事項，徐鶴認(rèn)真聽著。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符涼望著符正貞許久，眼底終是閃過一抹疑惑。
一刻之后。
“父親大人，我?guī)麃恚鋵嵾€有一事。”符涼輕垂眼眸，眸中晦暗難明。
徐鶴望了符涼一眼，隱約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哦？何事？”符正貞稍稍正坐，慈和的語調(diào)中也增添了幾分疑惑。
“我和徐鶴二人共同有一位朋友，在武洲試煉中遭遇不測，至今生死不明。因此，我想求父親施展符族秘法，尋找她的下落。”
符正貞的表情卻猛地沉了下來。他厲聲道：“符族秘法乃我符家禁術(shù)，只有族長方可使用，豈是兒戲？符涼，你為了一屆外人便要我動用此術(shù)，看來這幾年里，你的身份規(guī)矩都忘得一干二凈！”
符涼還欲解釋些什么，符正貞卻做出停止的手勢，嚴(yán)肅道：“除非你取得少族長之位，否則此事休要再提！這幾日，你在靜室好好思過！”他端起茶盞，顯然是送客的舉動。
符涼也不好再繼續(xù)，向徐鶴微微示意，兩人起身離席。
離開前，符涼突然停住腳步，回頭道：“父親大人，聽說一年前您游歷古原禁域，重傷而歸。不知道現(xiàn)在您的傷如何了？”
符正貞正色道：“我的傷勢自有族醫(yī)治療，你不用擔(dān)憂。眼下你該掛心的，是接下來的古原試煉！”
……
符涼沒有去靜室思過，而是先帶徐鶴來到了符族久無人煙的客房之中。
然而，符涼入內(nèi)的第一句話便讓徐鶴一驚。
“古原試煉，我不想?yún)⒓恿恕！?
徐鶴驚道：“為什么？”
符正貞的意思很明顯，只要符涼成為少族主，他才有可能幫忙施展秘術(shù)，找尋秦鯉的下落。
兩人千里迢迢來此，與符正貞一番話之后，符涼如今竟然突然不愿參加了？
怎么回事？
“因為不對勁……我的感覺不會錯。”
“什么東西不對勁？你說清楚！”
“我覺得……算了，可能是我多想了。”符涼深深嘆氣，面上陰晴不定。
徐鶴沒有說話，只是疑惑地看著她。
一陣沉默。
猶豫多時，符涼終于下定決心般，沾了些茶水，在房內(nèi)四周設(shè)下了當(dāng)日在茶樓便施用過的避聽咒。
只聽她低落道：“那人……不是我的父親。或者說，符氏一族的現(xiàn)任族長，方才是由他人假冒的。”
“什么？！”
那個符正貞是冒牌貨？！
饒是徐鶴心理素質(zhì)強(qiáng)大，也抑不住驚呼。若是符涼沒有提前設(shè)下避聽咒，他這一聲驚呼怕是要引來門外守衛(wèi)的警惕。
“他偽裝得很像，但有些細(xì)節(jié)終究是蓋不住的……察覺到不對勁之后，我向他試探，想知道他是否能夠施展只有族長才會的符族秘法。但他卻說要等到我成為少族長之后……”
“這……”
“但我是最了解他的人。父親雖然嚴(yán)厲，但他也了解我。他絕不希望我成為未來符家的族長，也不會將符氏一族的命運交付在我的手上。”
“我能肯定，他絕對不是我熟悉的父親……”符涼低下了頭，看不清神色。
徐鶴驚異道：“但他畢竟是你們的族長啊？怎么會被假冒？”
符涼的修為便已經(jīng)有四階之高，身為符家家主的符正貞修為必將在五階及之上。這樣的強(qiáng)者、一族之長，怎么會……
“我聽說，父親一年前在禁域失蹤過一個月。可能……是那個時候吧。”符涼又搖搖頭，“現(xiàn)下這位，對我父親的舉止一清二楚，族人似乎也都不曾懷疑過他。但他絕對是假的，這是我身為女兒的直覺！”
“那人這樣鼓動我參與古原試煉，甚至寫下書信催我回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這次的古原試煉，我實在不想去了……”
“可你已經(jīng)回到符家了，真的能不參加嗎？”徐鶴皺著眉，望向符涼。
“就算必須要參加，我也不會像轉(zhuǎn)夢島那次一樣牽連到你。至于侍從，我會重新在族內(nèi)挑選……你來到這里，全當(dāng)在我的故鄉(xiāng)游覽一遭吧。”
徐鶴簡直無法相信符涼的話。他原以為來到這里，就能探知到師姐秦鯉的下落。但現(xiàn)今的符家家主不僅拒絕施術(shù)，還更有可能是他人頂替?zhèn)窝b的？
符涼的心墻似乎很糟，不等徐鶴回答便辭別道：“我先走了，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到這件事。這一趟麻煩你了，實在是……對不住。”
說罷，她便匆匆出了房門。
“唉……”徐鶴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將滿心復(fù)雜情緒化作一聲嘆息。
他知道符涼有些事情瞞著他，但又把一些事情對他完全交代盡了。
“她說的沒錯，我能隱約感覺到，那個符家族長的氣息有偽造痕跡。哈，這下倒是有趣多了！”鵲橋仙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從劍匣中傳出，她繼續(xù)誘導(dǎo)道：
“那個小姑娘說不想牽連你，你難道真的就不打算幫他一把？這個試煉似乎很危險，說不定那個假冒者還會從中作梗，你忍心讓她一個人參加？”
“再說，她是符家族長之女，和她結(jié)交有極大的好處，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師姐的下落嗎？哈，我倒也想親眼和你的意中人見上一面……”
徐鶴搖搖頭：“知道了風(fēng)險，就沒必要拿性命去賭了。”
“我該說你是惜命呢，善于權(quán)衡呢，還是懦弱呢？”鵲橋仙不滿道。
“你或許會覺得我太過輕視風(fēng)險，但你要明白，你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靈修！如果你一直這樣沉溺于安全區(qū)，再修煉一百年都不可能破開你體內(nèi)的記憶封印！”
徐鶴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思考著。
能偽裝成符正貞，至少是五階的敵人……
鵲橋仙說得不錯，幫助符涼的風(fēng)險巨大，但同時收益也是巨大！
好。
準(zhǔn)備一番，準(zhǔn)備去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