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頷首,隨便尋了個角落呆著,閣內熙熙攘攘,她覺得有些無趣,早早便推著四輪車回了淵室。
次日清晨,瑾言在臨星閣角落隔間向外望著還未蘇醒的康城,街上紅燈三三兩兩,直到漸漸天微亮,街上紅燈熄滅,一道道院門開啟,百姓陸陸續續上街,等待著城門的開啟。
商販們喊叫一聲接著一聲響起。
康城蘇醒,昨日的喜慶似如夢境。
如宇一傳話般,臨星閣從季府出事起便閉門謝客,瑾言也老老實實在淵室修整了好幾日。
季府出事第三日,言如是與宋慈歸來,兩人只派了人傳話,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季府,一呆就是一個禮拜,在此期間,瑾言沒有見過二人其中一人,而康城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只城內除了守衛比以往嚴格了些依舊熱鬧非凡,仿佛前幾天的鬧劇只是一場笑話。
瑾言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頭,皺著的眉頭始終無法舒展。
宇二端著一碗黑褐色藥走進閣間,濃烈的藥香瞬間溢滿整個房間,他將托盤輕聲放在桌邊:“瑾娘子,該喝藥了。”
瑾言轉頭盯著宇二:“新的?”
宇二淺笑:“是醫圣新調配的,可能會苦些,所以我給您拿了好些蜜餞?!?
瑾言無奈,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又拿起一顆蜜餞塞嘴里,回頭繼續盯著窗外。
宇二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了半天也沒明白瑾言在看些什么,歪著腦袋問瑾言:“瑾娘子,這街道好幾十年了都一個樣有什么可看的,值得您每日盯著這它這般久?”
瑾言:“很快就不一樣了?!?
宇二:“啊?對面又要換新的鋪子了?我怎么沒聽老劉頭說過?前段時間我們還一起吃過酒呢?!?
瑾言:“經常出去?”
宇二:“那是,不信瑾娘子出去打聽打聽,整條街誰不認識我宇二!”
瑾言:“好好呆著,別出門?!?
宇二聳肩:“曉得了,曉得了,瑾娘子怎得也和哥哥一樣,突然拘著我。”
瑾言:“宇二,聽話?!?
宇二:“哥哥已經叮囑我很多次了,我已經好幾天沒出去了,好想城南的煎餅,現在生意也不做了,也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瑾言:“宇二!”
宇二:“好好好,我不出去就是了?!?
瑾言:“嗯?!?
瑾言看向窗外,以她對虞茶的了解,虞茶一定會回來的,而且是帶著他的虞家軍。
宇二在瑾言房里轉了好幾圈還是覺得無聊,學著趴在窗邊看街道,他聞著街道傳來的香味,訕訕道:“瑾娘子,等閣主下令重新開張,咱再一起去城南采買吧!”
瑾言好笑地看他:“饞了?”
宇二小雞啄米般點頭:“饞了!好娘子,好娘子,一起去城南吧!”他對著瑾言撒嬌。
瑾言有些汗顏,卻也沒有拒絕,點頭“嗯”了一聲。
宇二:“瑾娘子,可是答應了!”
瑾言:“嗯?!?
“耶!”宇二高興的跳起來,嘴里絮絮叨叨,似乎是想起些什么,拍拍腦袋:“差點忘了今兒個要幫哥哥做飯,瑾娘子,我走了,您有事喚我?!庇疃酥斜P正打算離開隔間,窗外傳來一陣喧鬧嘈雜的聲音,隱約能聽到馬蹄聲。
宇二忙放下手中托盤,一溜煙趴到窗臺邊來回張望:“瑾娘子,外面好像出事了,城門被守城的將士關上,我看到有好幾個守城門的哨兵跑向季府了?!?
瑾言:“繼續聽?!?
宇二:“好嘞,瑾娘子我好像又聽到季府新姑爺的聲音了,說什么虞家軍在此,降者不殺!”
瑾言:“虞家軍?!?
宇二:“對對,說是虞家軍來了?!?
兩人交談間,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宇一的聲音:“瑾娘子,季家新姑爺帶著軍隊阻在城外,閣主問您,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瑾言:“去。”
宇二:“曉得了,瑾娘子打算何時出發?”
瑾言:“半柱香后?!?
宇二:“好的,宇一這就去準備,瑾娘子好了直接喚一聲即可。”宇一退下。
宇二雙眼放光的看著瑾言:“瑾娘子,宇二也想一起去?!?
瑾言:“好。”
“耶!宇二就回去準備!”宇二興沖沖出閣。
閣間只剩下瑾言,她低頭看著腳下的四輪車微微嘆息,哪怕能預想到又如何呢?事情的發展有它自己的規律,一味的追求突破只會換來更加慘烈的后果。
她只能順著事情發展做推動作用,卻不能從正面插手,她是命運的參與者卻又不是,她不能阻止阿綺嫁給虞茶,也不能讓眼睜睜看著虞茶倒在破廟。
山雨欲來,終究是康城命數到了。
收拾好自己的裙擺,瑾言推著四輪車走向走廊盡頭,天梯將她帶到一樓內室,穿過內室瑾言來到前院。
竹林前,言如是早已等候在此,她笑瞇瞇地迎上瑾言:“我就知道阿言會一起來,可惜阿慈還在季府,不然他也定是要來的,這段時間可把他忙壞了。
該死的,這渾小子也是真沒良心,你不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慘烈,我看著都覺得難過,還好季家家主和二郎這幾天醒了,不然康城定是要大亂的?!?
瑾言眨眨眼,伸手拍拍言如是后背:“不是說去看熱鬧?”
言如是聳肩:“熱鬧是要看的,就是師門可不讓我等隨意插手此間事,不然,看我不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言如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瑾言:“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吧?我們打算沿著屋頂過去,到時四輪車可能有些不方便,可能得辛苦你讓宇二一直背著才行?!?
瑾言點頭:“不用他背,我自己可以?!?
言如是:“確定?”
“確定?!辫灶h首,腳踝關節那曾鮮紅的痕跡如今只剩下一條粉色淺印,她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裙擺,然后平穩起身走到言如是面前轉了個圈。
言如是滿意的連連點頭:“那便出發吧!”
四人沿著屋脊一路前行,此時的康城街道早已是一片寂靜,沒有以往步履匆匆地的百姓,也沒有歡呼叫喚的小販,百姓院門緊閉,就如同清晨還未蘇醒那般。
有趣的的是,這一路四人遇到了不少同行的江湖中人,那些曾經隱藏在黑暗中的武林高手,此時紛紛投出頭來,許是對虞茶破壞康城寧靜的不滿,許是想要添把火,一時間寬敞無比顯得有些擁擠。
瑾言、言如是、宇一、宇二選擇了距離城門最近的觀景臺,這里曾經是康城最高觀賞點,可將康城景色一覽無余。
現如今卻成了整座康城最冷清的地方,四人站在觀景臺內,放眼望去城外是密密麻麻的人頭。
以虞茶為首的軍隊正邁著整齊的步伐緩慢前行,他們騎著駿馬,馬蹄所踏之處皆沉煙飛起。
此時的虞茶,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就如那鮮衣怒馬少年,再沒有陰柔的氣息,看起來霸道而堅毅。
“這才是小子衿真正的樣子吧,以往倒是我們看走眼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長得是真好看,難怪那季家娘子肯為她擋劍,哪怕昏迷也喊著要跟他成婚,多好的孩子,多英俊的少年,可惜是個白眼狼!”宇二有些忿忿不平。
言如是點頭:“成婚那日我就覺得,小子衿確實英俊?!?
“閣主,師門不讓我們插手,可我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們進來傷害城中百姓嗎?”宇二道。
“若他們進城,在不傷及自身性命的情況下,你想去便去,保護好自己,臨星閣不會攔著心善的英雄。”言如是拍拍他的肩膀。
宇二眼睛一亮,猶豫的看向一直關注場外的瑾言:“瑾娘子?!?
瑾言:“想去就去?!?
宇二聞言,閃身朝著城門奔去。
看著他的背影,瑾言忍不住搖頭:“不怕他受傷?”
言如是撲哧一笑:“那小子精的很,讓他多闖闖也好,免得他覺得這世上就他一個人功夫厲害,得讓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該鍛煉鍛煉的?!辫再澩?。
言如是朝宇一揮揮手:“宇一,看著點弟弟。”
“是!閣主!”宇一直直朝著宇二奔去。
幾人交談間,恰逢扎營在城外的護城軍趕來,兩隊人馬齊聚。
瑾言與言如是齊齊轉頭。守城將軍莊達騎著汗血寶馬在前,四周圍滿了軍士,城外微風輕輕吹動他長長的胡須,他面色陰沉道:“城外何人,來我家意欲何為?”
虞茶駕著駿馬朝向前幾步,雙手抱拳:“莊將軍,不,莊叔叔,在下虞茶,別來無恙?!?
莊達面色冷清:“呦,這不是季家失蹤了的新姑爺嘛,咱可擔不起您這一聲叔叔?!?
虞茶微笑:“莊叔叔,說的這是哪里話,聽家父說我剛出生時您還抱過我呢?!?
莊達冷眼看著虞茶:“咱可不敢認這個,聽說您新婚之夜便失蹤了,怎么春宵一刻難道不值千金了?是婆家對你不好,這一大早就帶著這么些人回娘家告狀嗎?”
虞茶笑容加深,聲音卻冷了三分:“莊叔叔說的什么胡話呢?什么季家新姑爺,他季家不配有我這樣的女婿,在下姓虞,是十五年大火燒掉的那個虞!我虞茶乃虞家軍正統,可不是什么隨隨便便季家新姑爺就能冒充的。
至于您說的什么失蹤的季家新姑爺,我想,應該是城郊俞家那個早就死了的俞茶吧。”
莊達冷哼:“十五年前的虞家個個都是忠貞義膽的君子,虞家軍更是一個頂十的英雄豪杰,虞家軍的一世英名,豈是你這黃口小兒隨便侮辱的?再胡亂說話,虞家先祖怕不是要從墳墓里爬出來。”
虞茶笑如春風,抽出腰間那把鑲嵌著紅寶石的匕首,其尾稍掛著的老虎形狀的銅制品閃耀著金光,只見他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莊叔叔莫不是不記得這匕首了。”
莊達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你從哪里得的這匕首?”
虞茶聳肩:“自然是家父給的。”
莊達冷笑:“這匕首消失了十幾年,誰知道你手中是真是假?就算他是真的又如何,當年那個鼎盛的虞家早已沒落,如今還能再爬到季家頭上不成?區區幾十萬虞家軍還想以卵擊石不成?”
虞茶挑眉:“是不是以卵擊石,莊叔叔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不若,莊叔叔若愿意投降,我虞家軍副主帥倒是還缺一人。”
莊達冷笑:“老子這可沒有孩子不懂事老子不打就直接讓的道理,更沒有敵人打到頭上卻只能警告退讓的先例,只要我莊達還守衛這康城一日,就不允許他人隨意踐踏的我家園,尤其是你等毛頭小兒,識時務的還不快速速退去,否則別怪我欺負小孩。”
虞茶慢條斯理的將匕首放回腰間,雙指并攏向前一指:“既如此,那就別怪我不尊老了!”
“眾將士聽令,城中除去主動投降者,一個不留!”
“殺!”
“殺!”
一瞬間戰火四起,少年鮮衣怒馬,將軍意氣風發,兩隊人馬弓箭齊發,你來我往不相上下,鮮血染紅整片黃沙。虞茶夾緊馬肚子飛速向前,提著劍鞘穿過一個個人群,劃過墻壁直指莊達:“莊叔叔,還不快投降?”
莊達左腳向前,大刀在空中轉了兩周直直掄向虞茶所在方向:“廢話少說,想經過此城門,先踏過我尸體。”
“那子衿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成全莊叔叔了?!遍L劍直指莊達心口。
兩人在城門前斗得你死我活,虞茶一劍又一劍捅在莊達身上,刀光劍影之間,虞茶劍鞘在莊達身上擦過,莊達雙眼瞪大,不可置信的看著胸口染出的巨大血花,只見他雙膝跪地,忽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一批又一批駿馬從他身上踏過,一波又一波,雙拳難敵四手,莊達終究沒能護住康城。
虞茶沒有再看莊達,轉身朝著城門奔去,攀在城墻爬梯上的虞家軍換了一批又一批,底下扛著木樁的虞家軍早已堵到了城門處,木樁不停地撞擊城門。沒多久,厚重的鐵門被撞開,康城的大門終是沒有守住,以虞茶為首的虞家軍瞬間沖向城內,虞茶帶著虞家軍沖刺,諾大的聲音響徹天際:
“虞家軍在此,降者不殺!虞家軍在此,降者不殺!虞家軍在此,降者不殺!”
城墻上,玄衣少女覆手而立:“虞茶,現在收手還不晚?!?
虞茶雙眼通紅,眼神狠厲:“絕無可能。”說罷從懷里拿出一根杜仲枝丟給瑾言:“姐姐當真要攔我?”
瑾言看向城內中心那顆枯了一半的杜仲樹,眉心皺起:“阿奇,最后一次。”閃身離去。
城門失守,殃及池魚,四周燃氣熊熊烈火,康城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