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腓力大帝

王領大擴張

路易七世對亨利二世，絕對是羨慕嫉妒恨。羨慕他生了一堆兒子，嫉妒他廣闊的疆域，恨他強大的勢力，恨他離奇的好運氣。路易七世嘗試對亨利二世下了兩次手，都被彈回家了。而從亨利二世的角度說，自己還是法國的封臣，如果主動找法王的麻煩，會給自己的封臣樹立不好的榜樣，說不定以后自己的封臣也會這樣對付自己。于是，亨利二世也不隨便啟釁，君臣二人竟然也就相安無事了。

法王路易七世痛定思痛，調整心態，選擇了更有智慧的辦法，那就是，先生出兒子來，至少要讓自己先把在生兒子這個事上丟失的面子找回來，萬一生出一個天才，自己這輩子受的氣，兒子都能幫著找補回來。

大家都知道，埃莉諾和亨利二世可不是隨便生了一堆兒子的，其中有騎士之花“獅心王”理查。要生出比理查更牛的兒子，難度還是比較高的，然而沒想到的是，路易七世產量不高品質高，費一輩子勁，生出了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就勝過了亨利二世所有的兒子。

老楊寫歷史是很入戲的，寫到哪個國家，就將其看作自己的主場，對人物有種自家人的親切感和認同感。寫英國篇，老楊是獅心王的“粉絲”，崇拜愛戴他，所以腓力二世成為奸猾下作的卑鄙小人，是個奸角。公平公正地說，無論獅心王在歷史上的形象如何驚才絕艷，傾國傾城，如果以一個國王的標準來評判，他比法王腓力二世差遠了。

腓力二世是路易七世第三任王后生下的，十四歲就被路易七世加冕為法王，十五歲正式登基。腓力二世的媽媽是來自香檳伯國的公主，腓力少年繼位，他的舅舅，也就是香檳伯爵之流自動自覺把持朝政，以攝政自居。

攝政低估了腓力二世，像他這樣的小孩兒，不存在早熟，十五歲就已經熟透了。登基那年，腓力二世大婚，新娘子帶來的嫁妝是巴黎北部的阿圖瓦地區，王領驟然擴大。腓力二世非常有底氣地給英王亨利二世發了個短信，要求他到阿圖瓦開會。年輕的法王獨自與亨利二世和談簽和約，將那些攝政的舅舅和大叔晾在巴黎傻眼。這等于通知所有人，腓力二世不需要任何攝政了。

自從腓力二世上臺，英國就倒了霉。根據英國歷史我們知道，亨利二世后來生了小兒子約翰，這一幫不省心的兒子爭權奪利，手足相爭。而這個矛盾最后會越鬧越厲害，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腓力二世的挑撥離間。

腓力二世對付英國人的思路是祖傳的，清晰明了：亨利二世在位的時候，就教唆理查對付老爸；等理查一世登基后，他就挑唆約翰對付大哥；約翰成為英王后，他又挑唆約翰的侄子造反。所有的歷史書都說腓力二世聰明絕頂，都叫他“小狐貍”，一點不假，僅從智商上看，腓力二世肯定是高過這三代英王太多了。

腓力二世跟理查一世以及腓特烈一世和薩拉丁一起，組成了“十字軍”歷史上最華麗的一個陣容，也就是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幾乎是理查進入戰場不久，腓力二世就稱病早早退出了戰團。大家都知道，他可不是臨陣脫逃，他有更高明的謀劃。一回家，他就全力支持約翰爭奪英國王位，以至于理查一世眼看在圣地就要建立不世奇功，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跑回家，還被德皇亨利六世綁票，被關了一年（參看《英帝國：日不落之殤》）。

雖然腓力二世貌似玩弄英國人于股掌，但因為實力相差太遠，他的這些手法除了讓英國人看上去很狼狽，倒沒讓自己占到什么大便宜，他所有的努力終于在約翰登基后取得了效果。

約翰簡直就是上帝為腓力二世預備好的，就等著腓力二世來宰他。先是約翰剛上臺時，名聲太臭，沒人支持，所以就割了不少地給腓力二世，讓他挺自己一把。腓力二世收下這些土地，還笑嘻嘻地跟約翰簽了個和平協定，轉頭就全力支持約翰的侄子亞瑟發難。

1200年，約翰跟昂古來姆的伊莎貝拉結婚。這個伊莎貝拉是已經許過人家的，是呂濟昂家族沒過門的媳婦。呂濟昂家族的于格伯爵找到腓力二世告狀，腓力二世一邊忍著偷笑，一邊給約翰發了張傳票，宣他到巴黎打官司。

約翰當然不敢來，腓力二世就以安茹公爵不履行封臣義務之名，要罰沒他在法國所有的土地，判決書一下就強制執行。法王加上呂濟昂家族，開始對英王的領地發動攻擊。1204年，腓力二世拿下了諾曼底。接著，王領法蘭西島以西那一大片包括曼恩、安茹、普瓦圖、布列塔尼全被腓力二世收納了。

腓力二世在戰斗中發展壯大，實力越來越強，既然連英王都收拾了，一般的北部諸侯也不敢忤逆他了。如果說還有搞不清形勢跟王上為難的糊涂爵爺，那應該是佛蘭德爾伯爵。

1214年，失去了大片土地的約翰找了幾個幫手，要找腓力二世決戰。約翰找的幫手，頭一個就是佛蘭德爾伯爵，而另一個來頭就更大了，是德皇奧托四世。

參看《德意志：鐵與血的歷史》第十章，奧托四世是韋爾夫家族上下求索了好幾代終于登基的皇帝，是英王亨利二世的外孫，也就是獅心王理查和約翰的外甥，從小在英國長大。他在德皇爭奪戰中取得勝利，自然是獲得了英國的支持，而一直跟韋爾夫家族爭位的霍亨斯陶芬家族，則跟法國關系不錯。不管從哪方面考慮，約翰要找腓力二世報仇，組建“反法聯軍”，奧托四世肯定會義無反顧地加入。

約翰越過海峽登陸，奧托四世與佛蘭德爾伯爵從東部進軍，從東西兩面夾擊法國。反法同盟的軍力遠遠多于法軍，腓力二世明顯處于劣勢。而腓力二世憑借高超的指揮技術和清醒的頭腦，加上這個反法同盟也實在是很“菜”,7月27日，在法國北部里爾市的布汶，法軍取得大勝，佛蘭德爾伯爵被生擒關押，佛蘭德爾地區表面上向法王臣服。

布汶會戰大約死了幾千人，這個數字對于以后歐洲發生的大戰來說，實在算不得什么，可是羅馬滅亡以來，這個規模的死亡也算是一場惡戰了。死傷不說，布汶戰役對整個歐洲歷史的影響可是巨大的。

首先是奧托四世失去了王位，韋爾夫家族徹底敗給霍亨斯陶芬家族；約翰正式落下“失地王”的大名，引發英國議會拋出了大憲章；腓力二世因為這一戰讓王室的土地擴大了三倍，再沒有任何法國諸侯敢對法王不敬，法蘭西島主由此時真正成為法王；而法王最大的收獲是激發了法國人的民族感情，戰斗中，很多市民都自發組織參與作戰；整個歐洲的權勢均衡因為這一戰發生了轉折，神圣羅馬帝國由此時開始衰退，日益分裂，法國由此時開始迅速上升，將在不久之后成為西歐霸主。

因為布汶一戰，腓力二世被稱為“奧古斯都”。按照規矩，雖然腓力二世只是國王，不是皇帝，但是大部分的歷史書還是稱他為腓力大帝！

腓力二世任內，巴黎人口達到五萬人，是法國最大的城市。到1300年，巴黎人口達到三十萬，幾乎是歐洲最大的城市。腓力二世最后將自己的政府機關永久地留在巴黎，在塞納河中的西提島上的皇宮辦公，這讓巴黎成為真正的首都。整個巴黎的城市建設，就是從腓力二世開始的。

從路易七世開始修建的巴黎圣母院此時快要竣工，獲得了腓力二世的大力贊助，這時候法王富裕有錢：用圓石鋪砌了巴黎的主要街道；在巴黎周圍豎起了堅固的圍墻；成立巴黎大學，并給予師生免稅權；還在塞納河邊的城墻外修建了一座城堡，也就是開篇介紹的盧浮宮。

卡佩前期諸王跟教皇關系都不錯，但也經常有被開除教籍的事發生，腓力二世跟祖輩一樣，也喜歡在自己婚姻家庭的問題上讓教皇操心。

腓力二世的第一次婚姻維持了十三年，伊莎貝拉王后為他生下繼承人后死去。估計是出于形勢和利益考慮，丹麥公主英格堡成為第二任王后。腓力二世不喜歡這位北歐女郎。不久，他就跟英格堡離婚，娶了一位法國南方的姑娘，梅蘭的阿涅絲。

教皇一天到晚調解法王的離婚糾紛，都快煩死了，但職責所在，不管又不行。老規矩：不準離婚，三婚無效；不聽勸告，開除出教。法王和德皇不同，德國人受了教皇的氣，總要找補回來，法王溫順多了，只要一看到教皇老人家真發火了，一般都會低頭認錯，不管改不改，首先在態度上就讓教皇很舒服，所以教皇愿意幫扶他們。腓力二世這個婚姻困局最后以阿涅絲先死去而終結，教廷很欣慰。

腓力二世任內，將卡佩家的地盤擴大了兩倍還多，而在他晚年時，居然又獲得了一次向南部擴張的大好機會。

阿比爾的浩劫

腓力二世晚年的這次機會，來自教皇和“十字軍”，這次他們討伐的不是異教徒，而是所謂的基督教異端。

寫基督教的各種異端是一件讓老楊特別郁悶的事，同樣是信基督，信得五花八門的，真容易讓人暈?？墒?，基督教內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又在很大程度上主導改變著歐洲甚至世界的歷史。對一個寫歷史的人來說，這些事無法回避。

這次又是誰得罪教皇了？法國南部朗格多克地區諸位爵爺，其中領頭的應該是圖盧茲伯爵。

腓力二世肅清了大部分法國諸侯，敢跟王上作對的諸侯基本是沒有了，但是對法王不買賬不禮貌的爵爺，還是有幾位的，也就是法國南部這幾位爺。

法國南部地中海沿岸地區，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最大的葡萄酒產地，法蘭西的精華所在。在中世紀時期，這里就已經經濟發達，文化繁榮。很多人都說，當時這里的狀態可以和后來的文藝復興媲美。說這里是歐洲當年最發達興盛的地區，應該是毫不過分。

文明發達的地方，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思想的多樣性。在當時的法國南部，有一種新的對信仰的思考在蔓延并發展從而形成了一個新的教派，因為是以法國南部的阿比爾城為中心的，所以被稱為阿比爾教派，在法國南部比較重要的一個分支被叫作清潔派。

這個教派認為，這個世界上，應該有兩個上帝。善的上帝，是無形的，看不見的；而整個物質世界，包括人的肉身，是一個惡的上帝搞出來的；天主教廷和下面各級修道院，腐化墮落，盤剝百姓，他們是惡的上帝的代表；阿比爾派對肉身復活這個事特別不以為然，既然耶穌會被釘上十字架，還會流血，說明他不是那個上帝；肉身是邪惡的，真正的上帝怎么會有肉身，諸如此類。關于阿比爾派的這些想法，大家可以參看《達·芬奇密碼》，這本書的內容跟我們這篇故事很有關系。

甭管清潔派的想法靠不靠譜，它在法國南部傳播開了，上到領主下到百姓，即使是有些虔誠的天主教徒，對清潔派的部分想法也很認可。比如清潔派的人認為，苦修、清貧、禁欲能讓人更接近上帝，這就讓各修道院奢靡放浪的生活顯得很可恥。

當時的教皇，大家都認識，中世紀的明星教皇英諾森三世。這位鐵腕決斷的教皇，代表著中世紀教權的巔峰。說起他的名字，整個歐洲大陸會憑空席卷一陣寒風，陰森森的。他的部分事跡，老楊在講英德兩家時都有介紹，而他人生中一個特別重大重要或者說是得意的事跡、教績，就是對阿比爾派的清剿。

英諾森三世先是連教訓帶嚇唬，讓法國南部的爵爺領主清理門戶，可這幫人都不理會教皇。教廷無奈派出特使，到圖盧茲伯國去恐嚇伯爵，大意就是：你小子不配合教皇清理異端，教廷早晚會開除你出教等。教皇特使，欽差大人，他肯定不會謙卑小心地說話，雖然圖盧茲伯爵當時忍了，手下的騎士可忍不了，一劍就把欽差大人送到上帝那里去了。

教皇做事果決，絕不留情，聽說特使被殺，馬上下令組建“十字軍”，南下法國清理阿比爾派，以法國北部貴族為主的阿比爾“十字軍”成立了。老楊之前說過，“十字軍”這幫兄弟，大多數時候喜歡去經濟發達的地方“圣戰”，法國南部的財富一直讓北部的諸侯深受刺激，一聽說又可以奉旨打劫，參軍的又擠破頭了。

這次阿比爾“十字軍”對清潔派的清理，絕對是一場屠殺。最慘的戰斗發生在地中海沿岸的貝濟耶，剛開始“十字軍”還是講道理的，宣布天主教徒可以自由離開，但是必須交出異端分子。誰知，貝濟耶的市民聲稱，寧愿吃掉自己的孩子也不會這么做！“十字軍”被激怒了，于是，開始屠城。不管是異端分子還是天主教徒，婦女老人還是襁褓中的孩子，一律殺光。當時有人問“十字軍”的首領，說你這么殺，怎么分辨出天主教徒和異端分子呢？這個首領給了個很酷很有名的回答：“都殺掉，上帝會分辨他們！”到底這一城這一戰死了多少人，不詳，“十字軍”自己匯報的就超過兩萬。

這是世界歷史上著名的一場血腥浩劫，前后持續了二十多年。整個法國南部有錢有文化，就是沒有有效的防御。經濟和文明的發展，讓這里有一種羅馬時代的頹廢和享樂氛圍，他們支持“異端”在各地蔓延，卻沒想到會遭到教廷如此慘烈的懲罰?！笆周姟痹诜▏喜繋缀跏谴菘堇啵蚺遥切N爛的文明和幸福富裕的生活，都在這一次征伐中被摧毀、根絕。

出這么大的事，法王什么態度？腓力二世是絕頂的聰明人，他在家考慮了好幾天，覺得自己親自插手多有不當，于是他先表明態度，對南部的“異端活動”深表憂慮，深感氣憤，對于法國北部諸侯組建“十字軍”南下圣戰，深表支持，并表示會在巴黎為“十字軍”助威加油。

待看到“十字軍”在南部進展非常順利，腓力二世就派出了太子爺路易，指揮王軍，加入了戰局。太子路易是一員猛將，布汶戰役時，他甚至率部追擊英軍快到倫敦了，并一手生擒了佛蘭德爾伯爵。這次南下圣戰，太子爺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不管“異端”如何，法王父子的想法很明白，那就是抓住一切機會擴大王室的領地，擴大王權。腓力二世去世的時候，卡佩的王領已經向南延伸到了地中海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