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心

位于英格蘭北部的蘇格蘭俗稱高地，在整個群島中，海拔較高。這是個頗有風情的地方，以方格小短裙、清越的風笛、尼斯湖怪獸、威士忌釀造聞名世界，羅馬時代居住著匹克特人，一直沒有被羅馬軍團馴服，后來凱爾特人的一支遷徙過去，北歐的維京人也移民過來一部分，這三個部分的人成立了最初的國家。經過幾個朝代，到愛德華一世這段時間，是坎莫爾王朝。坎莫爾王朝最后的君王是愛德華的妹妹生的，算是親戚，所以宣誓效忠英王。可這支親戚很快就絕嗣了，作為宗主國的英格蘭覺得自己有義務為蘇格蘭物色個新君主，從愛德華的角度考慮，蘇格蘭人也是野性難馴的，最好能找一個容易管束的蘇格蘭王，以后就算是扶持傀儡，最終達到徹底收服蘇格蘭的目的。

愛德華一世在蘇格蘭貴族中考察良久，本來最有資格繼位的應該是開瑞克伯爵布魯斯，傳說蘇格蘭上任國王曾將他立為繼承人。可愛德華不待見他，因為這伙計看起來年富力強、頗有頭腦，讓他上臺，肯定是不好控制的。所以，愛德華力排眾議，推舉了當時十六歲的巴里奧爾成為蘇格蘭王，這個小子發誓會無限忠于英王。

本來以為是個高枕無憂的事，誰知還是出現了變故。這個巴里奧爾貌似忠厚，卻窩藏反心。1293年，英格蘭跟老對頭法國又發生矛盾了。原來已經說過，法王幾乎已經收回了英王在法國大陸的所有土地，別的部分倒還罷了，實在打不過人家，也只好由別人占著，可還有一塊地區，是所有的英王咬著牙都不能松口的，那就是法國西南部，原來阿奎坦地區的加斯科尼。

這可是個好地方，夾在比斯開灣和比利牛斯山之間，物產豐富，工商業非常繁榮，這地方最重要的產業就是釀酒，英格蘭從上到下都指著加斯科尼的酒過日子呢，它是日常生活必備用品，絕對不能中止供應的。另外就是，英格蘭孤懸海上，跟大陸還有些貿易來往，而加斯科尼正是英格蘭外貿的重要轉運港。

傳說，英王當時一年總收入兩萬多英鎊，其中一大半來自加斯科尼，這實實在在是個小金庫。到愛德華一世時，英王在大陸還據有的土地就剩這一塊，跟以前占據法國一半國土的勢力是不可比了，所以法王經常到加斯科尼制造事端，想把這個地區也一起收回來。這一年，法王號稱英法的船只在海上發生沖突，派兵占領了加斯科尼，直接把愛德華一世惹毛了。

國王又要打仗了，所有人要增加賦稅，而那些臣國自然要派兵共同作戰。愛德華一世統治蘇格蘭，讓他們趕緊準備好軍隊、武器、軍費幫英格蘭打仗，為了封鎖法國大陸，愛德華禁止英國所有船只出海，當然蘇格蘭的商船也要老實在家待著。

這對蘇格蘭來說有點不公平，英王和法王是私仇，把蘇格蘭的利益也賭上很不公平，加上蘇格蘭人本來就仇恨英格蘭，被愛德華逼急了，巴里奧爾索性就投靠了法王，法蘇達成協議：法國每年提供蘇格蘭補助金五萬英鎊，作為交換條件，蘇格蘭必須每年用四個月的時間同英格蘭作戰！愛德華從沒想過蘇格蘭會膽大妄為到這個程度，在家里氣得跳腳，隨后決定，向蘇格蘭發動懲罰式戰爭。

英軍選擇了蘇格蘭最大的商業城市貝里克為第一進攻目標，攻克后燒殺搶掠近乎屠城，接著巴里奧爾的四萬大軍也敗在英軍手下。愛德華一直進入蘇格蘭腹地，兩千多名蘇格蘭貴族被俘獲并囚禁，巴里奧爾被迫宣布退位，愛德華在貝里克城建立了新的統治秩序，并派自己的親信帶兵駐守蘇格蘭各要塞，從英格蘭調來大量地方官控制各地。

蘇格蘭的歷代君王都會在斯昆的一個大石礅上受封加冕，這塊歪瓜裂棗的大石礅被蘇格蘭人稱為“命運之石”，是王權的象征。愛德華進入蘇格蘭后，先將這大石礅搬回家，還專門設計一把椅子，把這塊石頭鑲在下面，寓意以后蘇格蘭的王位永遠在英王的屁股下面了。可惜啊，愛德華搬走了“命運之石”，卻搬不動蘇格蘭那些勇敢的心啊。

大家應該都看過好萊塢著名大片《勇敢的心》，梅爾·吉布森的代表作，發型很土，場面很大。他飾演的是一個叫威廉·華萊士的人。巴里奧爾退位后，蘇格蘭的反英斗爭不但沒有被遏制，反而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到蘇格蘭各地，這場史稱“蘇格蘭獨立戰爭”的大戰從1296年至1357年，足足打了半個世紀，而這場獨立戰爭的最初領袖，就是威廉·華萊士。

華萊士是一個小地主家庭的第二子，根據繼承法，家里的自留地跟他無關，所以他跟做神甫的叔叔學點文化，將來預備自謀職業。愛德華接管蘇格蘭，他派去的各級地方官心里委屈啊，好好的被外放到高地，長期不得回家，這種駐外的生涯讓人郁悶，肯定是讓轄地所有人都別想好過。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就是搶占良家女子。

當時的規定是，蘇格蘭的大姑娘嫁人，新婚第一夜，要跟英格蘭總督進洞房。第二天可以回家伺候老公了。這個工作可把各級總督累壞了（這個缺德法子也不算英國人的專利，咱家的元朝，保長之類的基層官員也有替老百姓進洞房的愛好）。面對英國總督的欺辱，蘇格蘭人用各種辦法反抗，華萊士的父親就組織了小股游擊隊造反，不久就被英國人抓住處死。華萊士在家鄉有個相好的姑娘，被一個英國軍官看中，強奸未遂，便直接割開了小姑娘的喉嚨。如此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讓威廉·華萊士孤身殺進英軍駐地，手刃十幾名英國士兵后，聲名大噪，取得一批村民的支持，于是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因為勇敢善戰，威廉·華萊士慢慢成為蘇格蘭起義的重要領袖。

一個國王只要治理好國家就基本及格，如果還能開疆辟土則是優秀，再如果為人專一、愛情忠貞、不傳緋聞不養情人，則是國王中的極品。我們用這個標準來衡量一下“長腿愛德華”，先看極品的要求。

“長腿”幼時因為父親和貴族之間的權力之爭，太子生涯并不好過，脾氣暴躁，為人殘忍，從小就看出是個狠角色，會看相的都認為這家伙有機會就會成為一個暴君。可后來愛德華一世是以一個開明君主的形象留在英倫歷史上的，是什么讓看相的走了眼呢？

有人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長腿”顯然碰上了一個好老師。“長腿”十二歲時，迎娶了美麗的西班牙公主埃莉諾，這位西班牙女郎溫柔賢淑，春風化雨。自從她來到愛德華身邊，這個暴躁小孩所有的戾氣都無影無蹤了。

“長腿”夫婦伉儷情深。愛德華一生完全沒有緋聞，對自己的王后一直珍愛有加，有一個數據可以充分證明這件事，埃莉諾大約給愛德華一世生了十五個孩子。

1290年，埃莉諾香消威爾士，“長腿”哀痛得無以復加，他將王后的遺體運回倫敦。這一路上，每個驛站他都豎立一個十字架，現在還能看見這些被稱為“王后十字架”的古跡。后來他還為王后建了三個華美的陵墓以寄托哀思，讓埃莉諾成為歐洲歷史上最幸福的王后之一。埃莉諾如同上帝派來的監護天使，她一離去，封存在愛德華體內的魔鬼就蘇醒了，“長腿”再次成為一個暴戾殘酷的人。

愛德華一世插手蘇格蘭的事務時，正是王后新喪，因為在蘇格蘭的戰績，“長腿”又獲得新的綽號——“蘇格蘭鐵錘”。對威爾士下手，大家叫他“威爾士征服者”，如今這個“鐵錘”的綽號顯然不怎么友善，強調的是破壞，大家應該還記得他屠城的事跡。

鰥夫“長腿”在晚年成為一個暴君。蘇格蘭英雄威廉·華萊士領導了起義。1298年，英軍開進蘇格蘭鎮壓，在經過斯特林大橋時，中了埋伏，起義軍以很少的人馬戰勝了幾倍于他們的英軍，威廉·華萊士的大名也驚動了愛德華。此后的六七年時間里，“長腿”先后四次親自出兵鎮壓起義。1305年，因為叛徒的出賣，華萊士落到了愛德華的手里。

在處決華萊士的事情上，“長腿”充分暴露了他已經徹底變態的心：華萊士被從審判地提走，扒光了衣服，被一匹馬拖著穿過倫敦城，在刑場上了絞刑架，勒了一陣又把他放下來，讓他清醒后，割下他的命根子，然后活體解剖，開膛破肚，扒出內臟，活活地掏出那顆“勇敢的心”，然后拿出腸子，在他面前燒掉。忙了半天，眼看他支持不住即將死去，趕緊斬首，尸體被分成好幾部分，腦袋被掛在倫敦橋上示眾，其他部分被送到英倫各地，警告所有人不要犯上作亂，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華萊士的死并沒有讓蘇格蘭屈服，第二年，羅伯特·布魯斯（本來預備成為蘇格蘭王，后被“長腿”否決的那位蘇格蘭貴族）的孫子直接自稱蘇格蘭王，揭竿而起，接過了蘇格蘭獨立解放運動的大旗，繼續跟“長腿”死磕。

對一個老鰥夫來說，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太不人道了。1307年，再次上馬親征的“長腿”得痢疾，病死在去蘇格蘭的路上，他給太子的遺言慘烈而凄愴：“要將征討蘇格蘭的工作繼續下去，不準放棄，你要捧著朕的骨灰沖在最前線，朕要看到最后一個蘇格蘭人投降！”從這個遺言來看，這老人家在蘇格蘭的問題上已經完全陷入瘋狂了。

沒有在有生之年征服蘇格蘭是“長腿”一生最大的遺憾，但他作為第一位在不列顛群島上開疆辟土的英王，軍功已經算非常了得。除了“征服者”“鐵錘”這些驍悍的綽號，“長腿”還有一個很人文的雅號，更加牛——“英國的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是東羅馬帝國的一個皇帝，大約公元6世紀在位，他主持編撰了《查士丁尼法典》，這是歐洲歷史上第一部系統完整的法典，歐洲所有國家的法律都是從這部法典上發展進化而來。愛德華榮膺“查士丁尼”的名字，自然也是因為他是個立法者，他將之前條理混亂的英國普通法重新修訂了一次，頒布了細化分類的各種條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土地法，當時的英國有個很頭痛的問題就是越來越多的土地落到教會手里，教會是不需要履行對王室的義務的，打仗的時候也不能指望僧侶會贊助軍費。針對這個情況，他規定了任何人不經過他的同意都不能向教會轉讓土地。這項土地法沿用了幾百年，充分顯示了科學性和前瞻性。

愛德華的年輕時代一直與議會軍戰斗，一般認為他是議會的堅定反對者，出乎意料的是，議會制度就是在他任內得到正式的確立并得到更民主的改良。在捍衛王權和尊重民意兩方面，愛德華建立了微妙而完美的平衡。1275年至1307年，他用了各種方法吸引騎士和市民代表進入議會，又在1295年召開了一次由各郡、各自治城市和下層教士代表參加的議會，擴大了政治協商的范圍，更廣泛地了解了大眾呼聲，讓民意最終為王權服務，這種貌似謙遜的協商方式，反而讓國王的行為產生了獨裁不能實現的權威。由“長腿”時代開始，議會才算正式成為英國政治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了。

終于又把一個賢君說完了，一個好國王的故事是很沉悶的，好在他生了個非主流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