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挑簾進入廂房。

“小姐，你說沈姑娘這樣是那雪妖做的嗎？我怎么覺得不太像啊。”阿蘿皺著眉，看著床上的沈素馨。

沈素馨此刻平靜地躺在床上，眉間的青色已然消退，兩頰微微泛起潮紅，神色安寧。

云夕坐到床邊，右手捏了個法決，手指點在沈素馨的眉心。指尖觸處浮起泛著金色的霧氣，沈素馨的記憶在這團霧氣中如走馬燈般出現在云夕面前。

是她。

那團霧氣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眼含秋波，笑語嫣然。

云夕記得她，她是秦陽水云閣的花魁娘子，自從漱玉坊大火后便與沈素馨的哥哥一同沒了音信。云夕知道他們是一同遠走高飛，因為正是自己幫了這個忙。

事情還得從十年前說起。

那時云夕還未來到臨安，而是居于秦陽。

秦陽雖非都城，卻是四方貨物集散之處，多有船舶往來，十分繁榮。沈素馨的父親本是蜀中商人，為求發展，也正于此時攜家眷移居秦陽，專做蜀錦生意。

沈素馨家境殷實，容貌秀麗，家中還有一哥哥早年間中了秀才，在城南私塾里謀了個教職。平日里，馨娘就在鋪子里幫忙，商人家的姑娘也沒那么多規矩，況且馨娘年紀雖小但心思細密，模樣又嬌俏可人十分會待人接物，沈父不在鋪里時，儼然半個掌柜的樣子。一家人過得也算安穩富足，可惜好景不長，馨娘的哥哥卷入了一場人命官司。

那是十年前的上元燈節。

云夕初到秦陽，從前就聽聞秦陽的上元節一連三日，花燈耀夜，歌舞不歇。天還未黑，云夕就帶著阿蘿在漱玉坊尋了個臨湖的好位子。

漱玉坊是秦陽城里數一數二的酒樓。臨水建在秦陽有“十里煙柳堤，豆蔻不知數”的靈犀湖中，往來兩岸有專門載客的蘭舟，漱玉坊即湖心島，湖心島即簌玉坊。

靈犀湖狀如元寶，這漱玉坊就是那元寶大肚。沿湖坐落在數十家秦樓楚館，笙簫歌舞，晝夜不斷。而漱玉坊正對著的就是秦陽城最有名的水云閣。

此時天色雖尚早，漱玉坊內客人卻不少。云夕十八九歲的模樣，本就是瑤池仙子，自然是明眸如珠，笑靨如畫，瑰姿艷逸，皎若云霞。身旁的阿蘿，也活潑俏麗，甚是可愛。兩人一進簌玉坊就引來不少目光。

云夕剛剛落座不久，就有一股濃重的酒味從身后傳來，轉頭看去，是一位年輕公子，相貌還算不凡，眉峰凌厲，鼻骨高直，但周身的酒味和猩紅的雙眼一看就是一個酒色之徒，云夕心中暗嘆：可惜了這一副好皮囊。

“這位小姐，敢問可是初來漱玉坊啊？”那年輕公子站都快站不住了，還抬手作揖，看得云夕心中發笑。

“我家小姐是否初次前來與你何干，你走遠一點，不然對你不客氣。”阿蘿攔在年輕公子與云夕之間。

雖說阿蘿口氣不好，但那公子卻絲毫不在意，搖搖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又是抬手作了個揖。

“小生謝易同，這個座兒是我的，漱玉坊的常客都知道。還請姑娘另尋一處。但若姑娘不介意，也可與我一同落座，實屬小生之福。”年輕公子說著，眼見著晃晃悠悠腳步不穩，快要倒在云夕身上了。

云夕一個側身，謝易同就撲在了桌上，順勢一倒，正正好坐在的白玉石凳之上，側身伏在桌上。

雖然謝易同眼眸微瞇，神色迷離。但落座時不經意的竊喜卻實實在在落入了云夕眼中。

騙子。云夕心道。

隨即向阿蘿使了個眼色。

“公子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云夕輕扣了兩下桌面，說道：“如果謝公子還在這里跟我裝瘋賣傻，就不要怪我的丫頭手上沒個輕重。”

云夕還未說罷，謝易同就感覺自己后領被人扯住。只見先前擋在自己身前的丫鬟單手一提，前領勒在脖子上，頓時嗆了一口，卻因脖子被勒住，那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難受極了。

“放…放手。”謝易同啞著嗓子喊道。

正在這時，從水云閣的岸邊駛來了一艘精美的畫舫，畫舫分兩層，上層甲板上有好些人正在搭建舞臺，一側更是堆滿了鮮摘的牡丹。這寒冬的牡丹甚是名貴，可見這表演之人一定極負盛名，大約是這水云閣的頭牌姑娘吧。

云夕瞟了眼謝易同，心里也甚覺無趣。原來真就是個酒色之徒，貪圖這座位置絕佳。

“不就是一個座兒嘛，公子好生與我說，我也就讓給你了。”云夕身子往前探了探，輕聲說道：“可現在我也想看看這水云閣的姑娘有多美。若謝公子此刻去醒醒酒，與我講講這水云閣晚些的表演，倒是可以分你一座兒。”

謝易同聽到此言，終是睜開了那一直微瞇著的雙眼，正坐了起來。微微扭動了一下脖頸，嘴角含笑。正聲道：

“備好的酒菜，可以上了。”

說罷，一眾伙計魚貫而出，瞬間桌上已堆滿各色點心菜肴。

“喝茶？”謝易同抬眼看向云夕。

“謝公子是要請客嗎？”云夕回問，心里卻對這個看著紈绔的謝公子有了不同的看法。這謝公子早已備好珍饈，卻為何不早些入座？這座如今看來卻是最佳位置，自己來的不算早，那真的可能如這公子所言，是他的專座了。自己無意坐了，他并未派人驅逐，而是演這一出，不怕損了自己的形象，就算自己先前被他氣走了，也不至于被這酒樓伙計強行驅趕，沒了面子。

云夕心里一笑，呵，這公子想的倒是挺多。

“聽說漱玉坊有宮中傳出的薔薇露，小女正想一試。”

謝易同聽見云夕開口要了薔薇露，眼中瞬時一亮。這姑娘不僅貌若天仙，竟也是個食中客。自己準備的這一桌美食，正是配薔薇露最佳。

“謝疑，取兩壇薔薇露來，封金漆的。”謝易同說罷，其中一個伙計便退下去取酒。

“姑娘會挑，漱玉坊里的薔薇露都是宮里出來的。”此時伙計已經抱了兩小壇就來，謝易同拿起一壇，撕開封條，小心為云夕斟了一盞。

又道；“我這兩壇可不同，這是我親自改良了方子釀的，取的是正月梅上雪，三月桃花無根水，六月白蓮葉心露，十月芙蓉心蕊霜，窖藏至來年四月，新鮮薔薇只取最靠花蕊的三四片，三熏三濾，封了壇，埋在距溫泉泉眼一里的桂花樹下，待來年九月取出移至酒窖貯藏。”

云夕含笑，淺嘗了一口，果然清冽甘甜，入口順滑，飲后口中縈著幽淡花香。是比那宮中的薔薇露強上了幾分。

“姑娘你先嘗這一口，剩下的我給你去溫一溫，等我回來。”謝易同說完，徑自離座上了漱玉坊二層。

云夕根本來不及插話，就覺得這位謝公子好笑，全然沒了之前那紈绔之狀，說起這酒好像獻寶一般，大概是把自己當知音人了吧。

“阿蘿，你也坐吧，今天我們就和謝公子一起來賞一賞這秦陽的上元節。”

阿蘿雖然坐下了，嘴里卻嘟囔著：“怎么不給我留一盞，我最愛喝冷酒的，哼。”

云夕笑笑，將自己的酒盞向阿蘿推了推。

“不然，我們小阿蘿嘗嘗我這盞？”

阿蘿想了想，道：“還是小姐你喝吧，待會我跟他買壇回去慢慢喝。”說罷拈了塊薔薇糕，送入口中。

“好，我們阿蘿自己買。”云夕笑著說，言語中帶著些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