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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下一章才是大結局)

神使變出了一封信交到禹洛手中,道:“鸞天湖女神說要在她被貶下凡后的那一生結束之后,找一個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把這封信交給你。”

禹洛有些顫抖地接過那封薄薄的信。那個神使倏的化成了一股輕煙消散了。

禹洛拆開信,借著牢房中昏暗的燈光展開信紙閱讀。

上邊的確是鸞鳳的字跡。只見信上寫道:

禹洛,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徹底灰飛煙滅了。

不知道你現在還知不知道我是誰,甚至會不會從案牘中抬起頭來看看這封信。

你若是不知道我是誰,看這封信你看了于我也無趣,你不讀也罷。

你若還勞心記得我,那還請看在往日情分上撥冗一讀。

我現在在天牢里,拿你給我的玉墜子變了信紙給你寫這封信,也是我的絕筆。

我一早就知道我們不會像凡人一樣。凡人男女相互喜歡就可以成親,成為家人;神仙連相互喜歡都不成。我們不會成親,不會住在一處,不會子孫滿堂。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們的事一旦被發現,我們都逃不了罰,我知道這些你也知道。

可我不知道的是,你竟然會為了免罰而出賣我。

我理解你不想被貶成凡人,然后灰飛煙滅。我也不想就這樣死掉,也不想你就這樣死掉。

可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這樣沒有骨氣。你既然與我歡好一場,那便與我一起承擔,編說辭騙法庭也好,一起認罪也罷,我也覺得自己沒有認錯人,領什么罰也都不冤了。你推我一人承擔算什么?我們之間算什么?你所說過的那些話又算什么?

我覺得荒唐。我很生氣。是的你沒有看錯,是生氣,神仙不應該生氣,可我的的確確感覺到了憤怒。

但憤怒之余,我還是不想你死。

可我要死了。

他們說貶我下凡之前會抽了我大半仙家記憶,他們當真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剝得什么也不剩。

這是你害的,所以我怨你,恨你。

我覺得你應不會恨我,我知道你不會那樣不懂事,盡管你大概也會受什么刑。

我這些天越是怨恨你,越是會想起你與我往日的種種,越是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忘了你。

若是在凡間,變成凡人的我遇見了還是神仙的你,大概還是會和這輩子一樣被你迷得七葷八素。你若是有點良心,就該跟那個凡人姑娘說:“你上輩子就是被我害死的。”

但是以我對自己的了解,那個凡人姑娘大概會更加覺得你別致有趣,會粘著你,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會想了解這個神秘的好看的人,然后一去不回頭地愛上這個保護天下蒼生的了不起的人。她會想方設法讓你也愛上她。若真有這個機會,到凡間,我到最后一定要負你。怎么能叫你把一切便宜占盡?若你以為我和天上那些無欲無求的仙女一樣寬宏大度,你就大錯特錯了。

但我想,我大概記不住自己要找你報仇。我會把你忘干凈的,你也還有無盡的生命無盡的時間可以慢慢把鸞鳳和她的轉世全都徹底忘記。

所以下輩子如果再相見吃虧的應該又是我。所以還是不要相見了。

罷了罷了,忘了也好。

我不知道自己會有多久的陽壽。多久也無所謂,只希望快活自在便好。

言盡于此,不期來生。

鸞鳳

于天牢

禹洛將信合上。

鸞鳳寫信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本應只有四年陽壽。

鸞鳳居然一直貼身戴著那個他隨手留給她的他已經忘了的玉墜子。

禹洛又展開信讀了一遍,不禁想象著鸞鳳寫信的時候又生氣又委屈最終心灰意冷的樣子,可腦子里情不自禁一幕幕全都是喬思的嬉笑怒罵和最后的情景。

她居然真的又遇見了他,居然真的又因他而死了。她明明已經記起了他,卻拋棄了當初要報復他的決心,反而為他犧牲了自己。

禹洛對著這舊舊的白紙黑字出了一回神。

若是換作真相大白之前,讀了這封信禹洛大概會對天君的恨意愈發的深。但入獄之后尤其是在未堤來了之后,禹洛發覺自己好像沒有心力再想到天庭的人,也沒有多余的力氣產生對他們的情感了。

等行刑后,他就終于可以和天庭一刀兩斷了,天下蒼生也不再是他的責任。等到那時,誰手里握著怎樣的權力做著怎樣的事和他又有何干系呢?

敖空,鸞鳳,禹洪,喬思。或為天下之權,或為天下蒼生,或無奈,或心甘,都斷送了性命。現如今,他也累了。

他知道他們都沒有來生,他轉世為人之后也見不到他們,可還是有些期待。

他終于可以真切地、不遺余力地品嘗七情六欲,終于不用再做一個悲天憫人的旁觀者,審判者。

他也終將離開他習以為常的、用心經營的、千瘡百孔的生活,去開始嶄新的、與現在毫無瓜葛的平凡的生命。

到那時,他將不再是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舉足輕重的人。

他可能是個書生,也可能是個小商販。

他可能有一個不愛說話的父親和一個愛發牢騷的母親。

他可能會愛上一個人,也可能不會。

短短幾十年過后,他將徹底告別這世界。興許身為凡人的他會與人立來世如何如何的誓言,卻殊不知自己沒有來世。

他很久以前曾與敖明一起看到過煙花。那樣錦簇的花朵在夜空中綻放卻又那樣迅速地凋零。他問敖明煙花是怎么造出來的。

敖明講了一車又一車的話,禹洛聽著莫名覺得有些觸動。今時今日,他終于明白了這觸動的來由。

制造煙花是一個繁瑣又費時的過程,每一個待燃的煙花都靜默了很久很久。而最終,絢爛又矚目的燃放不過一瞬,但他們被制造的意義也正在于此。三生一次的倉促的淋漓。

行刑的日子終于到了。當年鸞鳳經歷過的流程,他也都經歷了一遍。

當他感到這些數不過來的年月里的記憶飛快地從他的腦海里溜走時,他不自覺地開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喬思的名字。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黑色的石頭被放在一個托盤里拿走了。

他試圖回想,卻發現只能想起一些零碎又模糊的片段,他看不清也看不懂。只有一個名字還清晰。喬思。

喬思?禹洛一邊想著一邊從墊子上站起身來,可不知怎的,眼淚竟然突然奪眶而出。

禹洛難以置信地伸手拭淚,有些迷茫地看著指尖的淚漬。

他看見坐在對面的年輕神仙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他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天兵打斷了。天兵道:“神君,時辰到了,快些走吧。”

禹洛聽到“神君”不禁挑起眉。但他還是點點頭跟著走了。

直到被丟下凡間前,禹洛對著懸崖都在努力地回想那個叫喬思的人到底是誰長什么樣子。他覺得自己心里像被掏空了,而好像記起這個喬思他就會好受許多。

可直到吊著他的繩子斷裂之前,他都什么都沒能想起來。

就在他剛剛開始下墜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兒除了行刑官和一個其他打扮的陌生神仙誰也沒有。可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回憶里自己的聲音,在大叫“不要”。

他急速地下墜,風像刀子一半割過他的皮膚、肉和骨頭。他的肉身很快化作一陣水藍色的光霧不見了。

可他依然在往下墜,越來越快。

他的意識漸漸地也開始渙散,他發覺本來沒有被天庭拿走的記憶現在開始隨風飄散了。

不,這樣不行。

他告訴自己,不要忘了那個叫喬思的人。至少,別忘了這個名字。

喬思。喬思喬思。他要記得她,他要找到她。

這樣想著想著,他卻漸漸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他的世界,終于一片混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聽見了聲音。咚咚,咚咚,有節奏,有生機,聽起來很踏實的聲音。

這聲音只是使他歡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他沒有語言。

又過了許久——他不知多久,他沒有時間感——他呼吸到了人生的第一口空氣。他第一次地經歷著這些,他也不知道這段記憶在以后他會徹底地忘記。

打他記事起,他就由義父撫養長大。

義父要他不要叫他義父,說他受不起,若一定要有尊稱,那便叫先生好了。

他于是平時都叫義父作先生。

他們生活在一座清幽的山中,一個小村子里。先生教他讀書識字,教他文韜武略,唯獨廚藝不精,故生存所迫他自己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先生偶爾出門不在家,每次回來都會帶些有趣的小玩意兒給他,有時是一顆奇大無比的珍珠,有時是幾枚色彩瑰麗的貝殼。

先生也從不限制他的自由,因此他稍微長大些后邊常常四處游蕩,幾個月不回家也是有的。他結交了一些朋友,也經歷了一些世事。

在他及冠之后,先生就不常在家里住了。他好奇問過緣由,先生只回答緣來緣盡終有時之類的話,旁的不肯多解釋。

他知道他這個先生是有些古怪的。十多年來,他從未看出歲月在義父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先生像是長生不老似的。

直到他們見的最后一面,他也沒能搞明白先生的秘密。可他其實也不甚在意。

最后一次見面時,義父把他托付給新來的鄰居。義父囑托他就算隱逸避世,也許時不時和人打打交道,這家鄰居就是個不錯的人家。

他覺得奇怪,先生如此明確地讓他與誰結交這還是頭一遭。

他雖然覺得有貓膩,但還是抽空提了兩壇好酒去拜訪了這家人。

那家當家的男人確如先生所說是個正派博學又達觀的中年人,那家的夫人也燒得一手好菜。可最讓他留意的是他家的小女兒。

那女孩比他小半旬左右的樣子,白白胖胖尚未脫稚氣,生著一對蛾眉,一雙水杏眼,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花香,據說是胎里帶的。

那女孩興許是嬌養大的,沒見過什么人心,故而心思純凈,舉手投足透出一股子天真的嬌憨之氣。

她算不上標準意義上的美人,可她談笑間的一瞇眼,一咬唇,都讓他看得出神。

他見她第一面便覺得這位妹妹曾在哪見過,但他也并沒有說什么。

他像是天生的,對萬事都很疏離。

先生有一次問他,若是明日去世了,對這個世界可有什么不舍和惦念。他如實答道,沒有。

先生有些吃驚,問他原因。他回答說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軌跡,他掛念與否,都無甚關系。既然這樣,自作多情牽腸掛肚也是無趣。

先生聽了愣了一愣,隨即笑著稱是,說人生在世的意趣不過恬然自樂而已。

他也笑了,點頭。人生,恬然自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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