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漸漸變暗，如同一塊密不透風(fēng)的幕布蓋在頭頂。遠方一顆明星射出一道光穿透它的身體，接著這里那里全都是。走在路上，就像踩著它們摔碎的光輝，它們也因此跳躍著飛舞，緊緊的附著在行人的衣服上、鞋子上。然后不僅是路，連行人也閃映著銀輝。

莊子凡記得，曾深愛的姑娘挽著自己的手臂，她的白色的鞋子如今晚一般的也踩著星光、月光，銀色的光輝沾惹她的衣服，還有她的發(fā)梢。他們曾徜徉在上山的路上，他緊挨著她，努力使自己走路的節(jié)奏和她一樣，這樣她就不會吃力。他總會悄悄地看著身邊的她，生怕自己不注意就會將她丟失。為了這一刻，他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當(dāng)時的他們安靜、愜意。他將頭發(fā)刻意的梳理整齊干凈，而她的金邊眼鏡后的眼眸熠熠生輝。多美的人兒??！

深綠色的郵筒默默的站在郵局一角，自動柜員機里的燈光照著它的后背，身影孤單。它與周邊燈紅柳綠的街巷有些格格不入，它是古老的帶著時間印記的一位老者，一直忍耐著孤單的佇立在快速發(fā)展，都已是現(xiàn)代化的新城市中心?？赡芤荒昀镆膊粫袔兹讼蛩哆f信件，取而代之的是電話等現(xiàn)代通信手段。它冒著幾乎被淘汰的風(fēng)險依然孜孜不倦的守候。投遞口的邊角已有了些銹漬，證明它已經(jīng)很久沒有信件經(jīng)過。

莊子凡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不再寫信了，也許是從她與自己分別開始。他給自己寫了一封信，沒有署名沒有地址，因為他知道這郵筒不會被打開吧。他用最快的速度將信件投到里面，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他曾有過太多的猶豫不決的時候，也曾因此后悔不及。

街燈的光亮掩蓋了星光。天上，地上，所有的光都開始按著自己的想法，各司其職。

在那個周末的下午，莊子凡因為無法排解內(nèi)心的煩躁，便想起去看望吳少遠。于是他徒步來到他工作的地方，那個和藹的門衛(wèi)幫忙叫出了吳少遠。他從那棟公寓走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已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他們決定一起去吃個飯，杯觥交錯之后，吳少遠吐露自己的心事。

他在這里經(jīng)過實習(xí)，便以優(yōu)秀的品格和吃苦耐勞贏得大家的贊許，又因為他雖未接受專業(yè)的訓(xùn)練，致使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異常活躍，總能給那些限于矛盾中的專業(yè)人士帶來意外的建議，所以他順利的成了這里的一員?？恐@些，他被安排給一位和他年紀(jì)相仿的同事做助手。

那是一位清秀的姑娘，瘦小清麗。在吳少遠剛來后不久他就注意到，她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工作，專注的就像面對自己一樣，她仿佛有著和自己的作品能夠交流的能力。

莫名的情感總會沒有任何理由和征兆的出現(xiàn)。

吳少遠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是一分鐘，都會覺得自己形容丑陋，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她的話音都是溫柔甜美，能使最堅硬的寒冰融化，能讓最殘忍的動物溫馴，更會讓吳少遠如收到天使的福音一樣的肯定應(yīng)承，絲毫不敢懈怠。和她在一起，他就變成了圣母院的撞鐘人卡西莫，守護著美人兒埃斯梅拉達。自此他幾乎每分鐘都要承受著相思之苦不能言語，愛人卻又在眼前的煎熬。唯有在看不見她的時候，他的心才會得到救贖。

即使這樣，憂傷的情懷也還會時不時的叨擾他的平靜生活。他自感卑微，不敢吐露真心，在愛人面前就難免有失態(tài)之舉，甚至偶爾會讓她面露難堪。

“朋友，你能理解這樣的滋味嗎？”吳少遠一臉無可奈何的說，他的眼神已經(jīng)迷離，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他的情感。

莊子凡抬起腦袋，努力的睜開眼看著他，點了兩下頭。因為酒醉，他用無力的手臂拖著下巴。

“為什么你能直接告訴她你的想法？與其這樣——”，莊子凡的嘴已經(jīng)不聽他使喚了，連同他的意識。

他搖搖頭，閃躲著內(nèi)心的真正想方法。

“我寧愿這樣，也不想立刻就遭到拒絕。我也不知應(yīng)該怎樣開口，我有些害怕”，他苦笑著。他從見到她也許就已傾心，但時間總是個問題，一見鐘情的事不會同時發(fā)生，那都是鬼話。

“如果你曾因為猶豫而錯過最美的人，此刻你就會不這樣的認為?！鼻f子凡不免感傷。

吳少遠搖著頭不說話。

當(dāng)時的情緒唯有當(dāng)事人才能知曉卻不能言語。那是如何一種拼命掙脫卻又沉迷于忐忑的煎熬。如同身困牢籠的人，在牢籠的墻壁上長出讓人上癮的花草，一旦走出牢門，就再不能嗅到它的芳香?？墒抢位\內(nèi)的陽光如此有限，地方又如此狹窄，它限制了行動，使人生出對外面強烈的渴望。而每當(dāng)動了心思，就會更加想要嗅到那氣味。

吳少遠渴望收到姑娘的青睞，并曾幻想她會接受自己的心意。但在它們之間似乎有一道鐵門，他既不能將它帶走，也不想走出這門。所以他只好忍受無休止的掙扎。不能讓她知道，只好自己承受，這些矛盾的時刻在每一天發(fā)生：有時是他的目光與她不經(jīng)意的碰撞，他在她眼中看見自己貧窮的背脊；有時是他遞給她工具時輕觸到她的手指，忽然一股高空墜落的電流令他顫栗；有時是與她并肩行走，即使他把她高出很多，他也會覺得自己如此矮小。

這些蜂蜜中夾雜黃蓮的味道，在多年以后想來仍是回味無窮。而為了追尋這樣的味道，他又曾做過多少煞費苦心的準(zhǔn)備，幾乎是除了工作之外，最在意和用心的事了。

夜里，吳少遠總會因為愁緒未得傾瀉而從輾轉(zhuǎn)中醒來。他也總會拿起鬧鐘看看時間，每一次他都認為最長的那根秒針?biāo)坪跻恢蓖Ｔ谀?，唯有看它一次他才動一下?

公寓周圍的環(huán)境很安靜，秋風(fēng)凄慘的從黑夜中醒來，明目張膽的吹翻樹葉。總會有麻雀在枝頭間抖擻著羽毛，無論春秋，也就只有它們按時的‘啁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