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半天，竟是自己人。”花自量說話間收起匕首，面帶笑意地對著那鬼，“還未請教姑娘怎么稱呼？”
“喚我慧兒就好。”她歡喜著回答，眼睛卻看向十月，“姐姐，你與這么個凡人在一起？他可是個修道之人呢！”
十月頷首，垂著眼簾看她，臉上再無其他表情，語氣清冷：“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特地在這等我，有何目的，直說。”
“姐姐就是聰明。”慧兒伸手挽上十月的胳膊。花自量見此臉色一凜，十月朝他淺淺笑著，他才未妄動，由著慧兒挽起十月。
披著人皮的狐貍一搖一擺地行至慧兒腳邊，抬起前爪上下抓著慧兒的裙擺，像一個人跪在地上乞憐，慧兒蹲下身拍了拍狐貍的腦袋，說道：“小饞鬼，吃了那么些人心還不夠嗎？”
“來，跟我來吧。”慧兒站起身，走向一具道士的尸體，狐貍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后，她的指尖化作一把尖刀，輕輕一劃，便劃開道士的胸膛，她一把將手插入鮮血淋漓的胸腔，只聽得一聲猶如扯斷繩結(jié)，她的手中便握著一顆心，狐貍?cè)杠S地在她腳邊轉(zhuǎn)圈，她將手里的心輕輕拋出，狐貍躍起一口銜住，她不禁夸贊，“真棒！吃去吧，人心啊，有的是呢。”
花自量與十月在一旁看著，強(qiáng)忍著不作嘔，眼中嫌惡卻是怎么也藏不住。
慧兒回過頭，善解人意地拉著十月往邊上去，嘴上說道：“姐姐怕是還看不慣這些場面，無需勉強(qiáng)，待日子久了便好。哈哈。對了，方才姐姐是問我為何在此處等你？”
十月默不作聲，她倒要看看慧兒有什么花樣。
“姐姐有所不知，慧兒雖是鬼靈，但終究敵不過那些法術(shù)高強(qiáng)的道士，雖有一些惡鬼有意交好，但慧兒也不是助紂為虐之人，不愿與惡鬼們?yōu)槲椋恢币詠砭枪律碜鲬?zhàn)，昨夜我一見姐姐，便知你我乃同道。”她說話時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抓著十月的衣袖來回晃，“姐姐想必也無法獨(dú)自對抗那些道士，不如，你我聯(lián)手，這世上便沒人奈何得了我們。你也不必依附在這個沒什么本事的小道士身邊。”
她將十月與花自量看做依附關(guān)系，十月只要同意與她聯(lián)手，她當(dāng)即便會殺了花自量。
十月甩開她的手，轉(zhuǎn)身依偎在花自量懷中，佯裝氣惱道：“你想動我的人，我便絕不可能答應(yīng)同你聯(lián)手！”
慧兒雙眉微挑，心想有戲，笑吟吟對十月賠不是：“姐姐，我錯了還不成嘛。沒曾想你對此人當(dāng)真動心？鬼怎么有心呢？罷了罷了，慧兒不動此人，姐姐可愿與我聯(lián)手？”
“當(dāng)真不動他？”十月如是問，得了慧兒點(diǎn)頭答應(yīng)，才好似放心了一般，牽著花自量的手，走近慧兒，語氣也軟和幾分，“與你聯(lián)手也可，只是你得告訴我，為何殺這些人。”
慧兒聽得十月松口，歡喜著越過兩人，停在進(jìn)食的狐貍面前，展開手，“姐姐請看，這只狐貍，披著人皮，戴著人牙項(xiàng)鏈，吃人心，姐姐看著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兩人疑惑不解，慧兒自顧自接著說道：“像不像人披著狐皮，戴著狼牙項(xiàng)鏈，吃肉的樣子？”
聽她這么說，花自量頓時明白過來，“你是為那些死去的獸抱不平？”
慧兒側(cè)頭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向十月，“姐姐喜歡的人果然不笨。人活剝狐皮做裘，為一枚狼牙做飾，便傷狼命，屠盡象群，砍其獠牙，做成家中陳設(shè)，更別提那些成了盤中餐的獸，猴腦，鹿羹，數(shù)不勝數(shù)！人口口聲聲說著順應(yīng)天道，卻為一己私欲，剝奪萬眾獸命，它們的命便不是天道了嗎？既然蒼天無道，我便替天行道！要人也嘗嘗，剝皮做裘，拆牙做飾，五臟為食！”
她越說越是激憤，觀內(nèi)血?dú)庖搽S之深重。
城南近山，鎮(zhèn)上大多戶人家以打獵為生，怪不得她會選此處作為殺場。她所言之事令兩人警醒，佛曰眾生皆苦，可它們的苦有多少因人而起？人為私欲行濫殺無辜之事，生而為人為此慚愧。但慧兒所行之事，與那些人有何異？報復(fù)從來不是最好的處事之道。
兩人因她所言而惋惜心痛，也為她所做而憤恨遺憾。
狐貍受了驚嚇，突然發(fā)出一陣嘶鳴，慧兒這才回神，殺氣減淡，重?fù)Q笑顏，語氣卻依舊狠毒：“姐姐，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十月冷著語氣回應(yīng)，牽著花自量的手忽地松開：“獸命亦是性命，既然他們殘害性命，便該償命。”
花自量急急規(guī)勸：“十月，她瘋了！你也瘋了嗎？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傷人性命的！”
“慧兒只需要我在她遇難時伸出援手，并不是要我同她一起殺人，我對你并不算食言。”
“可你助紂為虐！”
“夠了！”十月少見地橫眉怒目，“你的說教我聽得太多了！我為了你學(xué)著做一個人，可人何曾善待過我！你忘了白日那些人將我們當(dāng)做鬼時，是怎么對待我們的嗎？這樣的人，活著不如去死。”
“你若執(zhí)意如此，我們只能情斷于此。”花自量說著再次舉起匕首，這次確實(shí)對準(zhǔn)十月。
慧兒見此好戲，不禁拍手叫好：“姐姐，你看，人就是這么無情，你但凡不順?biāo)麄円猓麄儽阋獨(dú)⒛悖 ?
十月冷哼一聲，眼中帶幾分傷情。“我以為你是愛我的，到頭來，你愛的還是你自己。”她語氣凄涼，真真?zhèn)噶诵牡哪印?
“你又何嘗不是！”花自量憤恨地回應(yīng)，不帶半點(diǎn)心疼，甚至譏諷，“我就不該相信，鬼有心！”
慧兒捂著嘴笑出了聲，方才她有意無意地說鬼無心之事，就是要調(diào)撥兩人的關(guān)系，沒想到他當(dāng)真上鉤。她身為鬼靈，最是知曉，鬼之所以成為鬼，皆是執(zhí)念深重，怎會無心呢？他這一句話，可是踩在十月痛點(diǎn)之上呢。
果不其然，十月當(dāng)即捏起一個火訣，火勢如蛇吐著信子，直撲花自量面門。
花自量閃身躲過，怒喝：“你當(dāng)真無心無情！”
“閉嘴。”又是一條火蛇竄出。
花自量掏出一只黃符，黃符觸及火蛇，刮起一陣風(fēng)，火勢被風(fēng)吹散，化作星星點(diǎn)點(diǎn)火苗，落在地上。
慧兒甜甜問十月：“姐姐，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十月回絕，指尖火訣不斷，“今日，我便殺了這負(fù)心漢，用他的性命作為我與你聯(lián)手的賀禮！”
“好！慧兒靜候佳音。”
兩人在觀內(nèi)斗法，頓時火星滿地，只需一陣風(fēng)吹旺火勢便能燒毀道觀，花自量不敢再使喚風(fēng)符，只能在觀內(nèi)四處躲避。
衣裳被火燒破好幾處，十月的攻勢越來越猛烈，幾條火蛇從四面八方朝花自量包裹而去，他避無可避，跌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火蛇逼近。
千鈞一發(fā)之際，火蛇略過他周身，消散無煙。
十月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對著慧兒氣餒地說：“我下不了手，妹妹助我。”
“慧兒樂意效勞。”慧兒邁著歡快地步伐走近花自量，“姐姐，他生的好看，我將他的皮剝下來給你做成人偶吧。”
花自量眼里全是膽怯，在地上摩蹭著后退，害怕之際手掌壓滅一朵火苗，痛得直叫。
此舉惹得慧兒更是歡喜，指尖化刀對準(zhǔn)花自量，取笑：“哈哈哈，現(xiàn)在害怕太遲了。”
花自量忽而一笑，道：“不遲，剛好。”翻身躍起，雙手凝結(jié)，大喝：“陣起！誅殺！”
慧兒尚未回過神，指尖已被突然暴起的法陣削斷，布陣之物正是地上點(diǎn)點(diǎn)火苗。
十月跑向花自量，將他扶起，為他擦拭手掌上的傷口，輕撫他的臉頰，兩人相擁。兩人情深如初，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做戲罷了。
她忍著削骨之痛，問十月：“為什么？”
“以命換命本就不是正道，是你執(zhí)念罷了。”
陣法起勢迅猛，數(shù)道金光在陣內(nèi)乍現(xiàn)，慧兒每觸及一道金光便被削去一斷，即將魂飛魄散。
她的神識逐漸渙散，十月是她在人間唯一遇見的鬼靈，她不忍十月被人蒙騙。“你……人鬼殊途，他……會殺你……”
此刻的慧兒在花自量眼中，就是個臨終的少女，他對她難得柔聲：“我與十月，心系彼此，便不懼人鬼之別。你心中所系，今后，我會為你盡力守護(hù)。”
聽見此言，慧兒在陣法中露出微笑，緩緩側(cè)過頭，看著狐貍的方向。心中暗道十月看起來比慧兒聰明得多，她喜歡的那個凡人，或許能做的比慧兒更好，今后便由他們守護(hù)你們，小狐貍再見。
狐貍捧著的人心突然消失，它朝天發(fā)出一聲嘶鳴，其聲嗚嗚然，不知是為何而哀慟。
慧兒死后，道觀內(nèi)血?dú)馊珶o，掛著的一具具尸體早已變成干尸，兩人打開道觀的門，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將一切過往覆蓋，只余一片白雪茫茫。
沈知府帶人安葬了道觀內(nèi)的尸體，還花自量與十月清白，鎮(zhèn)上重歸平靜。
十月攙著花自量在雪地中慢行，花自量半個身子靠著十月，安然自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小爺?shù)囊律讯紵屏耍米鲆簧硇乱律巡攀恰！?
“你怎么能用手該滅火呢，下回再這樣，我便不理你。”
“好十月，不理我你怎舍得，難不成你當(dāng)真無心？”
“休要貧嘴！你這般行事，可知我多心疼。”
花自量收緊十月的腰，在她耳邊喃喃：“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
“說話算數(shù)。”
“算數(shù)！”
“那你答應(yīng)慧兒的，該如何替她守護(hù)？”
“知府答應(yīng)我，少收賦稅，鎮(zhèn)上的人有糧食，便不必以打獵為生，知府還答應(yīng)頒發(fā)政令，令狩獵有時。”他望著遙遠(yuǎn)之處，仿佛看見慧兒的臉，眼前他能做的只有這么多，往后他仍會盡全力守護(hù)山中獸群。
“小花，你與那些修道之人不同。”
“承蒙夸獎，榮幸至極。”
遠(yuǎn)方沈綰高聲呼喊：“酒菜已備好，為二位英雄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