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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子長夜

景明城景氏嫡長子長夜,父母早亡,先天不足,身體羸弱。不能習武,一心習文。文采斐然,可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世間驚才絕艷第一人。

一不出景宅,二不出景明。世間鮮少有人能得見其容面。

曾有算命先生斷言:此人命中孤煞,無父母、無姻緣、無子嗣,命不過三十而已。——《長夜漫人物志·公子長夜》

——

未眠居里面的擺設都是固定不動的,和以前沒有分毫差別。如果非要說多了些什么,那就是書籍了。景長夜喜愛看書,家里藏書頗多。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學武,那就在文上面多耗費些時間。

未眠居的藏書,怕是能有兩間屋子那么多。好在景宅占地面積巨大,容得下。

沈漫漫在桌邊坐下,她這兩天帶著尚佑桐和青萍趕車到景明城,也有些疲累。

“那位女客是隨你來的?”景長夜倒了杯清茶,遞給她。

沈漫漫喝了一口,“是我跟著她來的。我前天夜里在山下的林間救了她和青萍,她同行的仆從婢女都被山匪殺了。我便送她到景明來,她說是來投奔未婚夫家。”沈漫漫看向景長夜,重復了一下:“未婚夫家。”

景長夜笑起來:“她是長清的未婚妻。”景家子孫單薄,景長夜他們家只有景長夜一個孩子。景長清是景長夜二叔的獨子,至于三叔家里只有一個女兒。

景長夜的父母早亡,按序景家的一切都是交在景長夜的手上的。比如這偌大的景宅和景家的產業都是屬于景長夜的。但是景長夜先天不足,身體羸弱,也許他不會有子嗣。所以所有人對景長清都寄以厚望。

沈漫漫對景家的親戚都不怎么熟,景長清這個名字聽過,腦海里只記得是個年輕小子,模樣倒是不記得了。

“一年多以前,長清隨叔母南下省親,叔母的娘家就在江南。長清在江南遇見了尚小姐,算是門當戶對,二人也有情,所以便訂下了這門親事。”景長夜將此事細細說明。“尚家這一年時運不濟,家底虧空。尚老爺有意將尚小姐托付到景家,以護佑余生。所以便讓尚小姐到景明投奔景家,打算今年就把婚事辦了。”

如此說來,尚佑桐就成了沈漫漫的堂弟媳。

她這人救的還真是巧了。

“他們很快就會成婚?”沈漫漫問。

景長夜點了點頭:“景家重諾,再者,長清是真心喜歡尚小姐,為了尚小姐的平安,他也會盡快同尚小姐成親的。”

成親后,尚佑桐就會冠以夫姓,成了景尚氏。如此一來,江南若有債主仇家,也找不上尚佑桐,的確可以護她安然。

景長夜看著她,“你這會兒不見蹤影,怕是尚小姐會心急。”

沈漫漫答:“只當我離開了便是。你說讓我陪你兩天,我只留兩天。我也不用同誰見面,很快就會走的。”

景長夜眉尖微微一蹙,這個“只留兩天”讓他不是那么滿意。罷了,好歹人留下來了。

“我讓人給你準備熱水,你這兩日想來也是疲累。”景長夜站起身去喚仆人。

沈漫漫看著他,“我這會兒餓了。”

景長夜忍不住笑起來:“我這就著人去做些吃的送過來。”

“有勞。”

“客氣。”

小半個時辰后,沈漫漫面前擺了一桌的佳肴,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景長夜只是坐在一邊,靜靜看著她,并不動筷。

沈漫漫吃的不快,但是吃的比一般女子要多一些。畢竟是習武之人。

待用過午膳,景長夜著人備好熱水和新衣。一直以來,景長夜對沈漫漫的照顧都很好,極為精細。

沈漫漫褪去衣裳,在浴桶里坐下,滿身的疲憊這會兒也算是彌散了。她行走江湖這兩年,倒是沒有像現在這般舒坦過。多數都是風餐露宿,吃穿她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她從小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漫漫,衣服給你放在這兒了。”景長夜對著屏風后的人說。

沈漫漫看著屏風上映出來的身影,“嗯。”

景長夜把準備好的衣服搭在屏風上。

其實這事情應該交給婢女來做,但是未眠居里沒有女婢。往日只有景長夜一人,身邊都是小廝和家奴,并沒有留婢女在側。

外面都傳,景長夜不喜女色。

因為景長夜身體病弱,所以不出門,外面的人也只知其名,不見其人。傳言一個接著一個,都是些空穴來風的話。

沈漫漫洗好了身子,又洗了洗頭發。總算把身上的塵土氣給洗下去了。她從浴桶里站起身,然后邁步出來。伸手將屏風上的衣服一件件拿下來,然后穿上。

景宅的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她身上現如今穿的這件衣裳一摸就知道價格不低。

景家在景明城是最有錢的。

景長夜就是首富。

沈漫漫從屏風后面繞出來,她看見景長夜這會兒正背對著這個方向,手里拿著一本書在看。

聽到腳步聲,景長夜回過頭。看見她濕漉漉的頭發,輕輕蹙眉:“快些把頭發擦干,若是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這會兒是春天,雖然不冷,卻也不能算暖。

“沒事的。”沈漫漫倒是不在意。

景長夜自己拿了手巾來,把沈漫漫摁在梳妝臺前,替她擦拭著頭發。

這會兒……倒真有舉案齊眉的樣子。

沈漫漫看著琉璃鏡里面的映象,視線留駐在景長夜的臉上。

他很認真,低垂著眉眼,專心地替她擦頭發。他是天之驕子,犯不著為她做這種事的。

“我自己也可以的。”沈漫漫開口,她總是覺得自己不值得景長夜這么悉心照料。

景長夜的手微微一頓,“我來吧。”他又繼續著手上的動作,替沈漫漫擦拭頭發。

也沒有多說什么。

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特別深的夫妻感情。

只不過,這種你在我身旁的感覺,讓人覺得歲月靜好,格外珍惜。

他不曾喚她“娘子”。

她自然也不曾喚他“夫君”。

但是這會兒,任誰看來,他們都是一對恩愛夫妻。

景長夜替她擦拭好頭發,拿起木梳替她梳頭發,動作輕緩。

沈漫漫透過琉璃鏡看到他書案上寫了一半的紙,“是有人求你寫字了嗎?”

景長夜笑了笑:“城中開了一個賣文房四寶的店面,求上門來,要我提一幅字。”

沈漫漫扭過頭,“你的字寫的越來越好了。”

“唯手熟爾。”

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寫字比景長夜好看,所以沈漫漫從不在景長夜面前舞弄筆墨,她那幅字真的是丑的不能見人。

景長夜替她梳理好頭發,放下梳子。他看著琉璃鏡里的沈漫漫,“許久不見,你比以前漂亮了許多。”

沈漫漫:“……倒也不必瞪著眼睛說瞎話來夸我,我在外面風吹雨打,早就沒有養在景宅時那般精致。”

景長夜笑出聲:“你也可以回來啊。”

“我……”沈漫漫腦海里晃出兩年前離開時,分明是說過不回的,他也默許了。今時今日再回景宅,已然與她離開時所說的話相悖。

景長夜心思聰敏,也想到了兩年前沈漫漫離開時。他心里輕輕嘆了口氣:“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念你。”

沈漫漫愣住。

景長夜笑起來,眉目溫軟,“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我今日再見你,心里也著實歡喜。”他的眼里溢滿了笑意。

沈漫漫在外這兩年,也時常想到景長夜。

景長夜身體不好,所以一直都在府中靜養。不能太過煩勞,吃穿用度都有要求。

和她不一樣,她本就不是養在深閨內閣的嬌嬌兒。

她習慣了江湖氣,習慣了隨處可停、隨處可行。

景長夜說:“這是你家。”他從沈漫漫背后輕輕擁住她,“我在這兒,這兒就是你家。”

沈漫漫垂下眼睫,心底有所波動。

下午的光景,一人在書案邊作畫,一人在窗前觀庭中花。

沈漫漫趴在窗邊,伸出手,撥弄了一下窗邊放著的那盆嬌花。在景宅待著,倒是不似在外風雨。每每這個時候,沈漫漫總覺得景宅內的一切,安穩的不真實。

當年她初入景宅時作此想。

而今她再回景宅仍作此想。

她側過頭,瞧著書案邊的景長夜。一如既往,溫潤如玉的人。最適合這景宅,安穩平生,不經風雨。

而她……恰恰是沒辦法貪圖這安穩的。

景長夜垂著頭,筆上小心。紙上精心勾勒著女子的模樣,生怕錯漏了一絲,沒辦法將女子的模樣留存下來。

他抬眸看了一眼沈漫漫,又垂眸畫下去。

紙上就是沈漫漫的畫像。

“明天……我想去師父墳前祭拜。”沈漫漫看著景長夜。

景長夜放下手中的毛筆,“我讓管家安排,準備些祭拜的東西。”

沈漫漫動了動唇,微垂下眼睫,“多謝。”

景長夜仍舊嘴角帶著笑:“不必客氣。”

算起來,他們成婚三載了。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只有初初成婚那時,后兩年沈漫漫都不在。

景長夜再度拿起筆,將這幅畫像畫完。待紙墨風干,收了起來。

——

夜里,沈漫漫和景長夜睡在一張床榻上。

他們兩個人都睡不著。

沈漫漫睜著眼睛,看著床上的紗幔,“這兩年我也去過很多地方。”

景長夜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放在身前,“嗯。”

“有一些珍稀藥材,對你的身體也是有好處的。”沈漫漫翻了個身,正對著景長夜。“我明日寫下來,交給管家,讓他去尋。”

景長夜是先天不足,如果是后天病癥,或許還能有所醫。先天不足,無論如何都只能盡量調解,完全醫治,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這兩年在外,也曾聽說過很多珍稀藥材。想求一株,都不是千金可行的。但是景氏家大業大,總有辦法的。

景長夜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勞煩你費心了。”

借著斑駁月光,沈漫漫還能看得見景長夜的輪廓,道了句:“應該的。”她盡其所能回報給景長夜一些。

景長夜也翻了下身,正對著沈漫漫。他伸手替沈漫漫拉了拉被子,隨后把手放進被子里,找到沈漫漫的手,輕輕握住。

“睡吧,明早還要去祭拜謝師父。”景長夜闔上眼睛,其實他并不困頓。

他的手總是泛著涼。

沈漫漫盯著他看了幾秒,閉上了眼睛,“嗯。”

被子之下,她反握住景長夜的手,將手上的體溫傳遞過去。

景長夜心底嘆了一聲。

若是今日沒有再見到沈漫漫,他或許……就不會又生出一些癡心妄想。

可是今日再見了沈漫漫,他內心的癡心妄想如野草瘋長。

明知這景宅縱然如何富麗堂皇,也留不住沈漫漫。可是他偏生……妄想讓她停留一陣。

停留一陣……再停留一陣子,多停留一段時間。

他想讓沈漫漫留下來,待在他身邊。

這一夜,同床異夢,怕是未眠。

——

次日一早,一輛馬車自景宅后門駛出,向著人跡罕見的明汀山去。

這馬車里坐的自然是景長夜和沈漫漫兩個人。

明汀山距離景宅也有好些距離,受不得舟車勞頓的景長夜面色較為蒼白。

不過他一聲未吭。

沈漫漫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景長夜靠在車廂的一側,閉目養神。他昨夜幾乎都是未睡,腦袋里只想著怎么能把沈漫漫留下來。他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他生出的那些癡心妄想,怎么能說得出口。

車廂里很安靜,兩個人都不說話。

外面駕車的老管家可不知道車廂里的情景。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老管家的聲音傳來:“公子、夫人,咱們到了。”

景長夜睜開眼睛。

沈漫漫已經先他一步利落地下了車,站在地上向他伸出手。

景長夜看著她平伸出來的手。他輕輕笑了一下,伸出手,腕子細白,然后抓住沈漫漫的手,借力從馬車上下來。

林子里,就這么一座墳,墓碑上連個名字都未曾寫實。

沈漫漫看著那無名碑,屈膝跪下身來,重重磕了一個頭:“師父!徒兒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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