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隱約覺得多了點無措,多了些連自己都道不明的空茫。
像漲潮后沙灘上擱淺的貝殼,明明還裹著海水的咸澀,卻再也尋不回浪涌來時的方向。
深夜刷到舊同學的朋友圈,有人曬出異國街頭的晚霞,有人展示新公司氣派的寫字樓。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時,茶幾上的涼白開正泛起細微的漣漪——是窗外的風穿過紗窗,輕輕搖晃了玻璃杯。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教室里,大家擠在課桌前分吃一包辣條,夕陽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那時的煩惱不過是月考排名,或是沒借到的漫畫書。
街角那家開了二十年的面館關張了。最后一次去時,老板正把“轉讓”的紅紙貼在玻璃門上,蒸汽從后廚涌出來,模糊了他鬢角的白發。
我要了碗最普通的陽春面,看著蔥花在清湯里打著旋兒,忽然想起小時候總纏著父親來這里,他會把碗里的煎蛋默默夾給我。
原來有些習以為常的存在,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就成了回憶。
地鐵早高峰依舊洶涌,人群像沙丁魚般被推進車廂。站在我旁邊的女孩低頭刷著短視頻,屏幕藍光映著她眼下的烏青。
我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噪耳機,卻始終沒勇氣戴上——仿佛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心里的空洞會愈發清晰。
手機震動,是母親發來消息,叮囑我記得添衣,末尾還加了個笨拙的笑臉表情。拇指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了個“好”。
周末去公園散步,櫻花已經落了大半。幾個孩子舉著網兜追蝴蝶,笑聲跌落在草地上。我在長椅上坐下,看一位老者用粉筆在石板上寫毛筆字,水痕洇開“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沒等字跡干透,風就把它吹成了淡淡的灰。
想起上個月體檢報告上新增的指標異常,想起被甲方反復駁回的方案,想起深夜加班時窗外寂靜的城市,突然覺得那些具體的焦慮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種鈍痛的虛無。
路過小區便利店,貨架上的草莓牛奶換了新包裝。收銀員是個新來的男孩,熱情地推薦第二件半價活動。我搖搖頭,拎著一瓶礦泉水往外走,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驚呼——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打翻了酸奶,白色的液體在瓷磚上漫成小小的湖泊。她驚慌失措的模樣,讓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公司會議上發言時,手抖得幾乎拿不穩話筒。便利店老板一邊安慰女孩,一邊利落地收拾殘局,末了還送了她一顆水果糖。
暮色四合時,我拐進常去的舊書店。老板正在整理新到的詩集,看見我便笑著抽出一本:“你上次說想看的那個詩人,出了新作。”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里,我翻到一句“我們都是被生活揉皺的信,寄往無人知曉的遠方”。
書架縫隙漏下的燈光落在書頁上,恍惚間,那些無措與失落突然有了形狀——原來成長就是這樣,一邊失去具體的目標,一邊收獲模糊的感悟;一邊在喧囂里感到孤獨,一邊又在孤獨中窺見溫柔。
走出書店時,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風掠過耳畔,帶著些許暖意。街邊的燒烤攤飄來香氣,幾個年輕人碰著啤酒瓶放聲大笑。
我摸出手機,給母親回了條語音:“媽,周末我回家吃飯,想吃你包的薺菜餃子了。”
屏幕的光照亮前路,那些空茫與無措,漸漸化作了潮汐退去后,沙灘上濕潤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