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弟書：十字方針

——若人先生

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的婆婆媽媽，絮絮叨叨，伴隨著喋喋不休的似乎還有我心底的絕望，毋庸置疑，在許多時候，我對你越來越絕望，你的所作所為讓我越來越絕望，或者說，是我自己不夠智慧所引起的越來越絕望：這人間讓我感到無邊無際的窒息。

你就活在那片人間厚土之上，拖著一具病態(tài)的軀體，踽踽獨行，仿佛是上帝遺棄在人間的棄兒。你的確有病，一種不死不活的病——糖尿病，既要不了你的命，也不會讓你安生。難道這就是你自暴自棄的理由？難道這就是你自暴自棄給我看的理由？弟弟啊，我看的還不夠多嗎？

生病不是你自暴自棄的理由，也不是你封閉自我、停滯不前、渾渾噩噩、不思進(jìn)取的借口，要知道，自暴自棄不是什么本事，那是動物都會的本能，自強(qiáng)不息才是作為一個人最了不起的本事。

在一場家庭大戰(zhàn)中，你被我們共同的親爹打得口鼻來血，你昂首挺胸地站在院子里，劍指蒼穹，血染夕陽，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揭開你那化膿的傷口給人看，像個沒媽的孩子似地說道：“你們都當(dāng)我是傻子，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你們還要在我的傷口撒鹽……”

你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自我剖析，猛地戳中了我的軟肋，我險些流下了愧疚的淚水，你的遭遇我沒能參與，繼母和拖油瓶們一致賞賜給你的折磨和痛苦，我今生注定無緣體驗。可是，我為了彌補(bǔ)自己作為長兄的失責(zé)，在家庭大戰(zhàn)中，毅然決然地選擇跟你站在一起，以大樹的姿態(tài)站在你身邊，為了你，我得罪了所有人，親爹、繼母、拖油瓶……你還要我怎樣？

自2016年伊始，直到今天，我為你操碎了心。當(dāng)我身在世界工廠的車間里從事著暗無天日的流水線工作，吃著豬食一般的飯菜時，你卻三天兩頭以死相逼，只為要錢，或者騙錢，我沒有給你錢嗎？盡管我清楚地了解你的所有手段。盡管我身無分文，我也要四處求爹爹告奶奶地借來錢，然后轉(zhuǎn)手給你。你說你睡大街，好幾天沒吃飯了，我怎么忍心你受那種罪，所以，你成功地抓住了我的軟肋，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實施詐騙，當(dāng)然，我明知是騙局，卻又心甘情愿地縱身跳進(jìn)去。

你打算還要騙我多久？一輩子么？怎么可能，我豈會讓你那幼稚的小把戲得逞？等你揮霍完我對你所剩無幾的信任之后，我的心房也就徹底為你關(guān)上了，在這之前，請你三思而行，請你好自為之。

你還小，年紀(jì)輕輕，少不更事，我不愿你過早地踏上自我滅亡的歧途。也許，這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原諒你的原因。如今，四年過去了，你風(fēng)采依舊，還是多年前的那副嘴臉，只是更加瘦削了。

作為長兄，我有責(zé)任拉你一把，有責(zé)任助你成長，于是，我絞盡腦汁地將你前前后后的行為仔細(xì)斟酌了一番，找到了你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的原因，然后對癥下藥，給你提出了助你成長的“十字方針”，希望你能牢記于心，付諸行動，改過自新，重新做一個對自己、對社會有價值的人。

你還記得那十個字嗎？我希望你記得，不過，你忘了也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再重復(fù)一遍：誠實守信，與人為善，主動。

之所以希望你要誠實守信，是因為誠實守信乃是一個人立身處世的最基本的原則。孔子就說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翻譯成白話文，大意就是：人要是不講信用，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成為一個東西，是我對你最殷切最崇高最迫切的希望，如有可能，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東西，或獨善其身，或兼濟(jì)天下。什么叫獨善其身，就是說不要讓自己成為社會的包袱，拖累別人。什么叫兼濟(jì)天下呢，兼濟(jì)天下的意思跟胸懷天下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說在解決好自身問題之后，倘若還有余力，那就去幫幫需要幫助的人，譬如彎下腰給真的乞丐幾個銅板，讓他能吃上一餐好飯；攙扶老人過馬路；為山區(qū)貧困兒童捐書捐款等等。

為什么要你與人為善？與人為善就是要處理好與朋友、同事的關(guān)系。你和我恐怕都沒有什么親人了，親媽十多年前就人間蒸發(fā)了，親爹愛上了別的女人，正在熱火朝天地?fù)狃B(yǎng)著別人的孩子。與人為善，就是要與一切人友善相處，如若處不來，也該好聚好散，切不可重蹈居家時的覆轍。一家人在同一片屋檐下你推我搡的情景，是我這一生見過的最令我痛心的風(fēng)景了，我再不想觀賞第二次。有一天，你的同事打電話給你借錢，你當(dāng)著我的面惡狠狠地甩過去一句語音，語音內(nèi)容甚是讓我不舒服，你大可不必如此，沒錢或者不想借，大可和和氣氣地跟他說明白，沒必要向他展示你的大嗓門和粗魯或者吝嗇的小家子氣。一個人的修養(yǎng)，在那種口氣下很容易變質(zhì)，即便你平時是一個頗有教養(yǎng)的人，在那種時候，也不免要被人誤解，有些誤解一旦萌生，就一輩子也解不開了。你和同事不見得能在一起工作很長時間，興許明天他就辭職了，或者你有了更好的去處。所以，務(wù)必要與人為善，遇見是一種罕見的緣分，遇見了，務(wù)必要倍加珍惜和善待對方。

什么叫主動？主動是一種由內(nèi)向外的自愿付出的行為。在我對你的觀察和了解中，我認(rèn)為你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在家里，你的種種表現(xiàn)透露出了不知所措的不主動，比如，你站在廚房里，一動不動，似有礙手礙腳的嫌疑，我知道你很想幫忙，可是，你就是不主動，或者說你是不知道怎么主動。有時，我看見了你的不知所措的不主動，我就很氣，心里直搖頭，你為什么不主動點呢？對你而言，主動真有那么難以啟齒嗎？你只要開口問一句，“我能做點什么？我能幫你什么忙？”我想，沒有誰會拒絕你的，畢竟你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為別人做點什么。哪怕被人拒絕了，你的心里不也很舒坦嗎？這樣兩全其美的事，你不妨試著去主動。只要你愿意邁出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也就走完了。我希望你能勇敢地邁出第一步。

提筆之時，我火冒三丈，血涌頭頂，因為我愛你愛得深沉。落筆之際，我心如止水，不悲不喜，因為我已經(jīng)暗下決心。待我徹底絕望了，你我兄弟的緣分就到頭了，我們將形同陌路，各自生活，各安天涯。

最后，我想借用龍應(yīng)臺對兒子說的一句話作為結(jié)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就，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將來擁有更多選擇的權(quán)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