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茶樓的包廂里
嚴守和黑虎幫的三當(dāng)家趙嘉相對而坐,趙嘉將厚厚的一沓錢推到了嚴守面前。
嚴守見狀,忙問道:“三當(dāng)家這是什么意思?”
趙嘉喝了口茶,半個身體躺到椅子里,說道:“沒什么,大哥的案子你辛苦了,就想和你交個朋友而已。”
嚴守面不改色得推了回去,說道:“這本來就是我們當(dāng)巡捕的分內(nèi)之事,這錢嚴某可受之有愧。”
嚴守猜想,今天趙嘉忽然來這出,可能跟他的上司華總探長有關(guān)。華總探長是黑虎幫的人,這在滬上可以說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其實也算是法租界對滬上地頭蛇——黑幫勢力的一種妥協(xié)。但華總探長雖然是黑虎幫的人,卻不歸二當(dāng)家和三當(dāng)家管,而是直接聽命于王勇。
這次王勇慘死,二當(dāng)家孫當(dāng)和三當(dāng)家趙嘉爭著上位。兩人在黑虎幫的支持者都差不多,最終誰能上位就看兩點,一個就是誰能為王勇報仇,還有一個就是誰能拿下巡捕房的勢力。
事實上,這兩點還有甚至還有些許聯(lián)系。黑虎幫雖是黑幫,但破案卻不在行,想要找到兇手必然要仰仗巡捕房的力量,而拿下巡捕房意味著能更快一步得知真兇的消息,為王勇報仇。
“嚴探長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們總探長已經(jīng)被老二籠絡(luò)過去了,不過沒有關(guān)系,老二是個粗人,和外國人打交道這一塊總歸是比不上我的。我知道你無論是能力還是才干都不低于你們總探長,我大哥的案子也都是你在查。你抓緊查,我保證只要你能查出我大哥這個案子的真兇,我就可以把你捧上那個位子。”
嚴守拒絕道:“我是巡捕房的探長,王老大的案子我自然會盡力去查。但總探長這個位子,我自認為沒有這個能力去坐。”
聽到嚴守拒絕,趙嘉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不悅的神色,反而笑著對嚴守說道:“我再給你一些時間考慮,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這次拒絕趙嘉之后,嚴守也猜到自己往后在時管局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了,但他卻不能不拒絕。這些江湖中人看似是義字當(dāng)頭,其實說到底不過都是一群利字當(dāng)頭的家伙罷了。尤其是趙老三一路在廝殺中走到這個位置,自然也不會放棄這個繼續(xù)往上一步的機會。參與這種奪位大戰(zhàn),十個他都不夠當(dāng)炮灰。
但嚴守本以為的不好過,大不了就是排擠、打壓、甚至是在滬上混不下去。好在由于職業(yè)的特殊性,沒有人敢讓一個巡捕房的探長死得不明不白的。畢竟這帶來的麻煩太大了,為了一時解氣殺他,不值得。
嚴守從未想過趙老三會對他這么執(zhí)著,直到他收到小報童送來的到他家一聚的拜貼之后,他才真的后悔了。家里,有祝夢未。這幾天祝夢未身體不舒服,請假在家里休息。
嚴守覺得自己真是當(dāng)巡捕當(dāng)久了,都當(dāng)傻了,竟然誤以為滬上是個有法度的地方。趙老三那些人也許因為輿論或是種種其他的原因,不敢輕易弄死一個巡捕房探長。但他們卻能輕易得弄死一個肥皂廠會計,哪怕這個會計是一個巡捕房探長的妻子。
嚴守把摩托車加大了最大碼,幾乎是沖向家里的,甚至沒有看見差點被他撞到的李晴初和郗愉悅。他和祝夢未相識于少年,相互扶持著長大,祝夢未是他唯一的親人、愛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祝夢未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嚴守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繼續(xù)活下去。
嚴守終于趕到家的時候,趙老三正反客為主得坐在他們家客廳里喝茶,祝夢未反而站在一旁不敢有所動作。
嚴守見祝夢未沒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將祝夢未拉到身后,向趙老三質(zhì)問道:“三當(dāng)家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趙老三品著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嚴探長家這普洱倒是不錯,雖然不是什么貴價貨,倒也算得上良品。”
“三當(dāng)家若是想喝茶,隨時派人來叫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來嚴某家。我太太身體不好,怕是招待不周。”嚴守話雖說得客套,可言語中的咬牙切齒卻也是實實在在,不帶任何掩飾的。
“我這回來可不是為了喝茶的,嚴探長還記得幾天前我告訴過你‘我會給你一點時間考慮’,現(xiàn)在時間到了嚴探長遲遲不回,我沒辦法只好到嚴探長家親自等著這個答案了。”
“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
趙老三拿出了槍,手里擺弄著,說道:“嚴探長怕是沒跟嚴太太商量過吧,現(xiàn)在是都是民國了,男人再在家里一言堂可是不好。”
這是打算用祝夢未威脅他了?
嚴守側(cè)過身,看了眼祝夢未。此時的祝夢未正仿佛局外人一般,冷漠得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帶一絲情緒。但嚴守知道這是祝夢未的偽裝,從小祝夢未不愿意讓別人看出自己的某些情緒的時候,就會變成這幅樣子。她不喜歡她的恐懼、她的憤怒乃至她所有的負面情緒被人發(fā)現(xiàn)。“我答應(yīng)你!”嚴守終于還是妥協(xié)了。威脅這種手段,是不會過時的,對有所顧忌的人來說向來是最有效的手段,沒有之一。
“很好!”趙老三收起手上的槍,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大哥的案子嚴探長就抓緊辦吧,你我的前程可都寄于此呢。”
“我會的。”嚴守答道。
趙老三拍了拍手,門外三個手下進來,趁嚴守不備控制住了祝夢未。
“三當(dāng)家這是要干什么?”嚴守急道。
“今天我過來,多有打擾。我趙老三向來崇尚禮尚往來,既然如此在嚴探長查案期間,令夫人就由我趙家替你照顧了。”
“大可不必!”嚴守伸出手去,試圖將祝夢未拉回來,換來的卻是趙老三手下對祝夢未的進一步壓制。
“嚴守,你別理他,堅持你自己的。”裝死半天的祝夢未終于開口說道,“不需要為我妥協(xié)什么,你了解我的,我祝夢未哪怕被拖入地獄也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來。”
聽了這話,趙老三忽然大笑道:“嚴太太有志氣,那我趙老三就要看看你祝夢未怎么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來,帶走!”
此時,屋里的三人都不知道,他們在屋里演著一場大戲,屋外也有兩個人看了一場無聲戲。
正對著嚴家客廳窗戶的茶館包廂里,李晴初收起望遠鏡,還給了郗愉。
李晴初滿臉愁色,對郗愉說道:“探長似乎有麻煩。”
郗愉收起了兩個望遠鏡,扔進了她的大號公事包里。望遠鏡是她在商城現(xiàn)買的,裝作自己隨身帶望遠鏡的樣子從公事包里掏出來的,李晴初沒有任何懷疑。
先前郗愉和李晴初看到嚴守開著他那輛公用摩托車瘋了一樣往前沖的時候,就知道出事了。當(dāng)他們跟到嚴守家里,看到大批黑虎幫人士守在門外的時候,她們更擔(dān)心了。于是就有了接下來這一幕,她們倆包下了正對嚴守家客廳的茶館包廂,郗愉弄來望遠鏡觀察嚴守家發(fā)生的一切。
“你打算怎么辦?又不可能告訴探長,我們偷窺了他家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李晴初嘆了口氣,說道:“只能先想辦法救嫂子了。趙老三帶走嫂子,肯定是想逼探長做什么事,我們這段時間得多盯著點探長,別讓他因此做什么不該做的事了。”
“只能這樣了,你打算怎么救周……救嫂子,黑虎幫趙家不是那么好闖的。”
李晴初咬了咬牙,說道:“我有個許久不來往的遠方親戚,在滬上還算有些勢力,我想去求他幫忙。不過我得請一段時間假,我不在這段時間,探長這邊就麻煩你看著了。”
“你放心去吧,我等你消息。在此之前,若是嚴探長真的要做什么巡捕不該做的事情,我一定會阻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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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晴初和郗愉擔(dān)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因為在回到巡捕房之后,嚴守叫把所有人叫在了一起,告訴大家:由于王勇的案子牽扯到云大帥的曾經(jīng)的參謀和以前的閻家,為了盡快偵破王勇的案子他決定去云家直接詢問云大帥。
“探長,你瘋了!”剛一聽嚴守講完這話,小段直接跳出來說道,“你不知道要見云大帥是要先受刑的嗎?”
如果說王勇是滬上的地下皇帝,那么云戈就是滬上的土皇帝。就連滬上市長見了云戈都得卑躬屈膝的,逢年過節(jié)滬上市長還得聯(lián)合商會把大批大批的油、米、面、錢往云家軍里搬。云戈立過一個規(guī)矩,滬上市民如果遇到不公之事可以去找云家做主,他云戈親自管。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受一百軍棍、一百軍鞭來表示自己的誠意,否則一律不見。
云戈用這種方式見上訪者,一來是考驗上訪者誠意,為了讓云家做主連這樣的刑都能承受的人想必是受了天大的不公,值得云戈見他一面。二來是防止刺客,這一百軍棍和一百軍鞭下來,再強壯的人也只能剩下一口氣了,這種情況下誰還能刺殺?
嚴守苦中作樂,反而安慰小段道:“沒事兒,行刑的人一般下手都有數(shù)的。別的不敢說,小命應(yīng)該能給我留著,不必擔(dān)心。”
“就為了個案子?”
當(dāng)然不是,可這理由也不能和小段說呀。
“我想,我可以帶你去見他。”李晴初忽然說道,“云戈是我生物學(xué)上的父親。”
“what?”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