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誤讀全書
- 蕭蕭樹
- 1871字
- 2021-01-14 17:02:14
威廉·布萊克
威廉·布萊克寫出了“一沙一世界”這玄奧的詩歌,也寫出了“老虎、老虎……”這勇猛的句子,阿爾弗雷德·貝斯特的名作《群星,我的歸宿》將其作為篇首詩。死后二百年,布萊克的作品才被發現和認可。海德格爾說,騷塞作為一名桂冠詩人,如今已無人知曉,拜倫的名望日趨衰落,華茲華斯保持著他的榮譽,而威廉·布萊克,他將隨時間的推移而日益顯現出他被人們的不解所遮蔽隱藏的光輝。
威廉·布萊克,在其有生之年,因一次不成功的愛情而瘋掉,接著便生活在瘋人院里,米歇爾·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闡述了瘋人院這種現代文明的畸形產物,因為大多數瘋子必須要肩負對抗文明的使命。
賈木許的電影中,只用布萊克的名作為隱喻,詮釋文明與野蠻的沖突。而對于人類理性的絕望,源于某種深刻的對稱:當文明與野蠻的力量處于并不均衡的狀態時,永遠會是野蠻殺死文明,如果我們知道文明會如何地去非理性地加速熵增,難道它與野蠻又有什么不同?或者我們能否永恒地保存一種高貴而正確的精神存在,卻不破壞最初的生態?這巨大的對稱下,是一種當我們必須走向無解時所面對的無從逃避的質疑,這并非是說進步不具有現實意義,只是當我們說到意義時,它必然是終極的,是一種企圖解決所有困境的根本的東西。
當然,也許它并不存在,正如數理邏輯體系之下的不完備,當我們走向與無窮的交點時,必然呈現出對一切體系的摧毀力量。我們看到一種野蠻無視它的法則,進而爆發出另一種美,直接的、短促的,以及如同灰暗的夜色中那鬼魅般的對稱的。
帶著康拉德和梅爾維爾所展現出的原始力量,那包含殺戮和毀滅的力量。威廉·布萊克在美國西部,這個文明與野蠻直接對話過的地方,開始殺人,殺死那緊緊靠攏著空虛的真實而為某種企圖拿起武器的人們。他們是:殖民者迪金森的兒子,一個妓女的情人;搖滾明星伊基·波普扮演的煮豆子的人及其與他一樣,最為卑賤,難以稱之為人的兩個伙伴;兩個追殺布萊克的警察;販賣煙草的商人;另一個追殺的警察;最后是迪金森派來的殺手。
完成這一系列的殺人之后,布萊克回到印第安人的小船上,誰知道他會漂流到什么地方?是那海天相接、一切靈魂到來的地方嗎?我喜歡布萊克因他走向一種宿命的不可知,如《紅樓夢》中那一個個折射著命運的名字一樣,生命的核心便是宿命,如果主人公不叫威廉·布萊克,那這個故事便沒有任何意義。可最終這些名字是虛假的,他形成對我們感知世界的最大挑戰,與命運呼應的名字如尼采的永恒輪回般,使整個場景所描述的世界成為不存在的,因此如果我們討論它的事件,那便偏離了其意義。它不再是《陸上行舟》那對于人類創舉的贊美,更非殺手或愛情這種淺顯的話題,而是只能將死亡壓縮于隱喻之中的絕望。
場景中最直接而短促的一幕,便是吃人,吃人背后,則是對信仰和神性的蔑視。殖民者的代表,那最后一個死去的殺手,殺死并吃掉了自己的同行者,但這個脫離信仰的人踩碎的人頭卻如同神像。這最后的追殺如死神索命,但這依舊不是最深層的掠奪,殺手,依舊像一個使用著文明工具的野人一樣,最終被殺死。而在此隱藏的真正的文明者呢?
那其實是殖民者迪金森,那邊并不親自殺人的人,在他的兒子死后只表現出冷漠和復仇之快感的大家伙,現在,故事結束了,他卻依舊隱藏在金礦之中。
威廉·布萊克,這個接受了天啟的野蠻人,這個與印第安野性的“無人”同行的“文明人”,將無法觸及到他。文明的進化是用文明的工具殺死野蠻,文明的進化是用另一種野蠻脫離神性。艾米麗·迪金森,一個終生隱藏于自己河畔小屋的詩人,與這個殖民者同姓。最后的逃離恰恰又如華茲華斯的湖畔,蒲公英與煙草自由地飛行于茫茫的水面,漫無止境的是過于開闊的虛無。此時,“無人”已經無法拯救,那個看過現代文明的一切錯誤的印第安人,那流浪著的失落部族的靈魂,被一把野蠻人拿起的長槍殺死。這是一場死人的夢境嗎?文明最野蠻一面與世界最原始一面碰撞、湮滅,只留下向著虛無的布萊克永遠地漂浮于水面上,這似乎呈現了某種希望,如果我們忘記了金礦中不會寫詩的迪金森。
有人生為怡悅,有人生為漫漫黑夜,那些黑夜的慢行者剛剛從費爾南多·佩索阿的煙草店走過,你有煙草嗎?我不吸煙……可你那幽暗的本性,被夾在原始和文明的交戰中,世界站滿黃昏的諸神,那戰爭隱藏著,隱藏著,可它還會追殺,會毀滅,于是你帶上著自己的煙草吧,你們,死人們的流浪是合理的。
(《死人》中賈木許的場景對人的恐懼多于關懷,就像《唯愛永生》里他毫不客氣地調侃莎士比亞,這個杜撰算是對整個人類文明的質疑,但如果我們試圖理解,我們應該會像許多批評者一樣,把它變得更好,畢竟,威廉·布萊克還在漂泊,未來也隨之充滿了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