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鐘伶
- 死間惡犬
- 斑衣白骨
- 5865字
- 2021-06-13 09:43:56
那輛耗油的二手車僅開了一次,葉初陽就把它停在地下車庫角落里不再開了。邊小澄打電話來約定會面地點時葉初陽說直接療養院見,他和法西婭要坐地鐵轉公交,估計要折騰兩個多小時。
邊小澄那邊嘀嘀咕咕了一陣,說:“葉博士,江總說要去接您,您在哪啊?”
葉初陽:“江總順路嗎?”
邊小澄:“順路,你說地址吧。”
葉初陽報上地址,掛了電話對法西婭說:“江成功要來接咱們。”
他們在街邊小店里吃早餐,燒麥春卷和包子點了一桌,還有兩碗小面。法西婭埋頭頭吃飯嘴里不得閑:“你對他到底有沒有意思?”
葉初陽:“誰?江成功?”
法西婭:“......對對對,江成功,你對他沒好感嗎?你不是就喜歡他那款的嗎?你還顏控,找男朋友先挑臉,他臉不夠好看嗎?”
葉初陽道:“臉是夠好看了,但我又不是只看臉。”
法西婭猛地抬頭看他:“表哥,你不會還想著海陽吧。”
葉初陽很淡然:“海陽都結婚了,我想他干嘛。”
法西婭瞇眼瞧他:“那你干嘛一直不找對象?你都三十二了,都快砸手里了。”
這話說的很扎人心窩子,葉初陽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漿,嘆了聲氣,真心實意發自肺腑地說:“我找不到啊。”
店門叮啷一聲,走進來一個穿著便裝,但外套里面穿警服襯衣的男人,徑直走向前臺點外帶。法西婭看到他了,朝葉初陽曖昧地擠眼:“這么巧,說他他就到了。”
葉初陽倒是百分百的明朗,揚聲道:“海陽哥。”
海陽轉身朝他們走過去,在葉初陽身邊坐下,笑道:“你們現在才吃早飯?這作息不怎么規律啊。”
法西婭笑嘻嘻道:“還說我們呢,海陽哥你不也是現在吃早飯么。”
海陽道:“我今天要去外地辦案,帶點口糧路上吃。”
葉初陽自打海陽落座就專心吃飯,把三鮮包里的蝦米一個個挑出來,他不喜歡吃蝦米。海陽朝他看過去,在他臉上看了兩圈,才道:“你怎么樣?最近我太忙了,沒時間去看你。”
一只只蝦米挑起來太費勁,葉初陽索性把餡兒挖出來,道:“挺好的,不用擔心我。”
海陽:“記得按時按點吃飯,你胃不好。”他又對法西婭說,“小婭,你提醒他吃胃藥,別讓他吃生冷的。”
法西婭點頭:“放心吧海陽哥,我管他管得可嚴了,煙我都讓他戒了。”
海陽抬手摟住葉初陽肩膀,道:“下個星期我和婧怡回家看我爸媽,你去不去?”
葉初陽被他摟著肩膀,渾身僵了一僵,但依然顯得風平浪靜:“當然得去,你幫我給叔叔阿姨選禮物吧,我不知道該買什么,我把錢給你。”
海陽在他額角彈了一指頭,笑道:“你還跟我談錢。”
葉初陽笑了笑,偏頭躲開了。
法西婭覺得不能任由這倆人發展下去了,所以出言干預:“海陽哥,海叔叔最近怎么樣?”
海陽道:“就那樣,每天上街巡邏,碰見流氓地痞也照追。軸了一輩子,不聽勸。”
葉初陽:“叔叔還是在派出所做巡警嗎?”
海陽:“對,我勸他早點退休,他不聽。但也沒幾年了,到了退休年齡他不想退都不行。”
葉初陽的手機響了,是江瀛打來的,江瀛問他在哪里。葉初陽朝玻璃墻外看:“你到了嗎?我在路邊的早餐店,霞姐早餐。”
江瀛:“我看到你了。”
葉初陽掛了電話,海陽問:“朋友?”
葉初陽道:“才不是,我的投資人。”
店門叮啷又一聲響,江瀛和邊小澄走了進來,江瀛徑直朝坐在玻璃墻邊的葉初陽那一桌走過去,坐在葉初陽另一邊,摘下墨鏡往桌上一放,笑道:“海警官,好久不見。”
葉初陽聞言,夾起的包子啪嚓一聲掉進醋碟里,茫然地在江瀛和海陽臉上看了一圈:“你們認識?”
海陽的臉色冷肅了一些,道:“是有日子沒見了,江總。”
江瀛瞥了葉初陽一眼,唰唰唰抽出幾張紙巾轉手遞給葉初陽。葉初陽接住紙巾才發現自己手背被濺上幾滴醋汁。江瀛拾起了被海陽忽略過去的問題,笑道:“我和海警官是老相識了,我不僅認識海警官,還認識老海警官。”
海陽冷笑道:“江總還記得家父,真是有心了。”
江瀛道:“我當然記得令尊,畢竟他對我有恩。”
葉初陽直眉楞眼地問:“什么恩?”
江瀛道:“十五年前我不小心從樓上跌下,是海警官的父親及時叫來醫生我才撿回一條命。”
海陽并不想讓他說起這件事,就冷聲道:“江總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煩?”
江瀛悠然自若地看著他,笑問:“什么麻煩?”
海陽道:“聽說你把你們公司前市場部經理姜子沖打傷了?姜子沖剛做完傷情鑒定,他左眼視力降到0.3,已經造成了永久性傷害。他要對你提起刑事訴訟。”
江瀛坦蕩地就像踹了一腳貓貓狗狗,笑道:“沒錯,有這回事。怎么?海警官想念在我們是故交的份上,幫我料理麻煩?”
海陽笑道:“這件事鬧得挺大,我可料理不了。你已經涉嫌故意傷害,還是自求多福吧。”
江瀛風度翩翩地點頭微笑:“有勞海警官掛心。”
海陽按住葉初陽的肩,道:“我走了,有事打電話。走了小婭。”
法西婭:“再見海陽哥,路上小心。”
葉初陽什么都沒說,只叼著包子目送海陽幾步,海陽一出門,他雙肩一垮,雙眼無神直視醋碟,嘆了聲氣。他這聲氣嘆的太明顯也太突然,桌上所有人都扭頭看向他。尤其是江瀛,江瀛離他最近,江瀛撐著下顎面帶微笑盯著他的側臉,像是在盯一個死物。
江瀛覺得葉初陽很有意思,剛才海陽在場時,葉初陽只顧著吃東西,片刻不得閑,忙得好像有人跟他搶食吃。現在海陽走了,葉初陽也就松懈下來了,像一只被扎了一針的氣球,從里到外都癟了。他還發現葉初陽皮膚很好,又白又亮,細膩的毛孔連都看不見,五官也很是秀致,整張臉像白泥捏的一樣。昨天在寫字樓天臺第一眼看到葉初陽,江瀛就覺得葉初陽的眼睛很亮,漆黑通透,黑白分明,和葉初陽對視就像被一道光晃了眼,他這雙眼睛想必擱置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
葉初陽發現自己成了視線中心,就一臉茫然地問:“你們看著我干什么?”
江瀛就笑:“葉博士剛才好端端的嘆什么氣?”
葉初陽扭頭看了看江瀛那張離自己很近的帥臉,一本正經道:“吃累了。”
江瀛看了看桌上風卷殘云一攤狼藉,道:“哦,那吃飽了嗎?”
葉初陽點點頭。
江瀛食指敲了敲桌面,指代不明地問:“這家店能簽單嗎?”
邊小澄立馬說:“不行啊江總,這家早餐店不能簽。”
江瀛不說話,往收銀臺抬了抬下巴。邊小澄機靈死了,立馬過去幫葉初陽這一桌買單。
葉初陽也看出了端倪,問:“你干嘛?”
江瀛笑道:“請你們吃頓飯,就當見面禮。”
有人請吃飯,葉初陽當然樂意,就板著臉道了聲謝謝。
邊小澄很快回來了,臉色有些忐忑:“江總,老板娘說葉博士這一桌已經付過錢了,是海警官付的。”
江瀛頓時冷下臉,肉眼可見的不高興了。
法西婭旁觀全程,心里很激動,在她視角里她表哥引得兩個大帥哥爭相為他買單還爭風吃醋,真尼瑪GAY圈天菜寶刀不老!妥妥的‘霸道總裁酷警官雙雙愛上我’的絕美戲碼!
江瀛都起范兒了,這個逼卻沒裝成,他心里很不爽快。邊小澄為了給老板排憂解難,就說:“江總,要不咱把隔壁桌的單買了?”
葉初陽聞言,覺得邊小澄的提議真是神經病,哪有正常人上趕著給陌生人買單的?讓他沒想到的是更神經病的事在后頭,江瀛竟然點頭應允了,還說:“把店里所有人的單都買了。”
邊小澄拿著卡去了。
葉初陽瞪眼,十分不能理解地問江瀛:“江總,你為什么幫其他人買單?”
江瀛笑道:“開心。”
葉初陽再度瞪眼,心道頭一次見到有人有買單癖,幫別人買單就開心,他真情實感地問:“你現在開心了嗎?”
江瀛道:“還好,一般般開心。”
葉初陽透過玻璃墻往外看了一眼,真情實感地提議:“那你把這條街的單都買了吧。”
江瀛:......
邊小澄買單回來恰好聽到葉初陽這騷到不能再騷的提議,頓時被嚇愣住了;在街對面有一家珠寶店和一家名車4S店還有一家古董收藏店,尼瑪老板是個神經病八成會答應,到時候加上他自己的卡都不夠刷的啊!
江瀛沒讓邊小澄失望,他認真思考了葉初陽的建議,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們的時間來不及了。”
邊小澄立馬附和:“對對對對對,江總,齊院長還在等您呢。”
于是江瀛帶著不能為整條街買單的遺憾上車了,葉初陽也帶著不能親眼目睹江瀛為整條街買單的遺憾上了江瀛的車。江瀛的車是一輛SUV,比他那輛耗油低性能的二手車好了不知多少倍,一路拉風地到了療養院。
療養院開在郊外半山腰,被一片蔥郁的樹林包圍著,像是童話故事里的世外之地。
葉初陽走在甬道里,看到草坪上三三兩兩分散著穿白色病服的病人,他們散步、聊天、打乒乓球、跳繩、曬太陽,大多數人的行為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但也有個別者舉著一朵蒲公英瘋狂奔跑,或面對一顆樹侃侃而談。
他們在一棟粉白墻皮砌成的小樓里見到了齊院長,齊院長已經事先知曉了他們的來意,因為這次有江瀛作陪,所以葉初陽和齊院長的交涉順利很多,江瀛最后以‘再給療養院建一棟樓’拿下了這場談判。
雙方口頭協定后,齊院長把他們領進了辦公室,拿出一份病人名單,道:“小葉啊,這里面都是比較符合你要求的病人,后面有他們的病例,你看看。”
葉初陽接住資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迅速鎖定一個感興趣的目標:“齊院長,這位叫做鐘伶的病人患有妄想癥是嗎?”
齊院長道:“鐘伶?對對對,她已經在這兒住了兩年了,情況一直不見好轉,是我們團隊一個棘手的難題。”
葉初陽:“我能見見她嗎?”
鐘伶住在住院部三號樓一間病房,樓道里很安靜,只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即將到鐘伶的病房時,江瀛忽然說:“齊院長,我出去打個電話。”隨后江瀛下樓了。
齊院長推開701號病房門,道:“小葉,這就這間。”
葉初陽走進去,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在病房里焦躁地轉來轉去,手里端著一杯水,把杯子里的水潑灑到墻上和床上。她就是鐘伶,她留在資料里的照片是一張容長清秀的臉,此時臉上血肉枯癟了,瘦得露出骨相。
“齊院長,著火啦,好熱,趕快救火啊。”
鐘伶急慌慌道。
齊院長道:“火勢不大,已經被撲滅了。你先坐下,不要慌。”
鐘伶老老實實坐在床尾,但神色依舊不安。
葉初陽走進去想跟她對幾句話,但鐘伶只恍恍惚惚地在房間里亂看,指著墻角說:“又燒起來了,趕快撲滅啊!”
說著,她抱起茶壺把水全都灑在墻角,又掀掉被單來回在墻角撲打。
齊院長道:“她不會和你交流的,她一直都陷在自己的回憶里。”
葉初陽離開病房,道:“齊院長,麻煩你簡單說一下她的情況。”
齊院長道:“行,到我辦公室說。”
兩人回到辦公室,在茶桌兩端落座,齊院長道:“鐘伶很可憐,她的父母和未婚夫都在一場大火中遇難了。”
葉初陽:“大火?”
齊院長:“對,就在她和未婚夫舉辦婚禮當天,婚慶公司用的劣質電線燒了起來,釀成大火。鐘伶的父母和未婚夫都被燒死了,還有兩個親友賓客,一共死了五個人。鐘伶的精神從那天起就出現了問題,直到現在,她還一直停留在婚禮當天。”
葉初陽:“但您說她患有妄想癥。”
齊院長:“她時常自言自語,自導自演,一會兒扮成未婚夫,一會兒扮成父母,一會兒扮她自己,把那場沒完成的結婚典禮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我知道,你想說她這樣的情況更像是人格分裂是吧?但是不是的,按我多年的經驗來看,鐘伶雖然扮做已故的父母和未婚夫,但是她不認為自己就是他們,她還是能準確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問她父母在哪里,她也會說去世了。人腦太復雜了,哪一環節出了問題都能引起連鎖反應,鐘伶的情況很特殊,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
葉初陽問:“有人來看過她嗎?”
齊院長道:“她的其他親人都在外地。有一個姓范的律師經常來看她,是她的朋友。除了他就沒什么人了。”
葉初陽想了一會兒,道:“齊院長,我想為鐘伶女士采樣,您能聯系到這位范律師嗎?我想征得他的同意。”
齊院長道:“我有他電話,我問問他。”
齊院長給律師打了通電話,律師說電話里說不清楚,馬上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齊院長和葉初陽閑扯幾句閑篇,忽然問:“小葉,你和江瀛是什么關系?”
葉初陽道:“江總是我的投資人,我的項目就是他在資助。”
齊院長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
葉初陽想起江瀛在天臺華呼風喚雨,江瀛暴戾地扇了表姑一巴掌,江瀛任性地想要幫整條街客人買單,覺得江瀛種種行跡也算得上‘行為異常’,便問:“齊院長,江總說他也是您的病人,這是怎么回事?”
齊院長道:“江瀛啊,他的情況和鐘伶有點像,也是妄想癥和人格分裂的糅合。你見江瀛平時彬彬有禮的對吧?其實他很容易受刺激,但凡他受了刺激就會變得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還有輕生的舉動。”
葉初陽一驚:“輕生?”
齊院長嘆了聲氣:“據他家里人說,上個月十七號,那時都已經凌晨了,江瀛本來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忽然爬起來要跳樓,要不是他家里人及時發現,現在人已經沒了。”
葉初陽:“不是夢游嗎?”
齊院長搖搖頭:“不是,他當時應該是清醒的,被攔下后沒有伴隨攻擊性的舉動,所有夢游癥患者被叫醒后都會攻擊叫醒他們的人,但是江瀛沒有,他只想尋死,所以我認為他不是夢游。”
葉初陽道:“您說他人格分裂,指的就是他暴戾輕生的人格嗎?”
齊院長:“不不不,多重人格彼此不相通,主人格和副人格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認同其他的人格。江瀛紳士的一面和他暴戾的一面銜接的非常緊,都認同‘江瀛’的身份,都算是江瀛的主人格。”
葉初陽有點糊涂了:“那他的副人格是什么?”
齊院長皺眉,深思,答非所問道:“應該和他童年時期的一件血案有關。”
葉初陽問:“什么血案?”
齊院長擺擺手,不愿意多說。
門被敲響了,一名護士道:“院長,范律師來了。”
范律師長得很端正,帶著金邊眼鏡,斯斯文文彬彬有禮,還給齊院長捎來了家鄉的臘腸,為人很精明。齊院長說明了葉初陽的來意,范律師一聽或許有利于鐘伶病情好轉,很爽快地答應了,然后離開辦公室去看望鐘伶,臨走前給了葉初陽一張名片。葉初陽看過名片才知道范律師叫范云溪,在本市有名的翰星律師事務所工作,頗有名望。
齊院長道:“這個小范心挺好的,朋友當到他這份上算是到頭了。”
葉初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約定明天來為鐘伶采樣。齊院長心細,讓助理去草擬一份承諾書,待會兒他和范云溪都簽上字,以免日后出現糾紛。草擬承諾書需要時間,葉初陽在辦公室里待得無聊,四處走了走,走到落地窗邊往外看,看到一片在陽光下泛著油光的綠草地,那些病人們都已經被看護送回房間里,所以草地上只有一張長椅,長椅上只坐了一個人,是江瀛。
江瀛坐在長椅上,攤開雙臂搭在椅背上,仰起頭閉著眼,臉朝向碧紫藍天,陽光落在他身上泛起一團團光霧,每寸皮膚都在閃閃發亮。他像是察覺到了自己被人長久地注視著,于是掀開眸子朝辦公樓方向看了過去,視線透過一扇落地窗,落在了葉初陽眼睛里,朝著葉初陽微微一笑。
葉初陽看著他,難以想象眼前這優雅懶倦的男人曾在一個月之前企圖跳樓自殺,似乎他的腦海中潛伏著一重重不為人知的危險的動機......
江瀛看了他半晌,回過頭,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唇角忽然挑出一絲笑容。
葉初陽循著他的視線向右看過去,頓時就愣住了。
江瀛面朝一座住院樓,就是鐘伶所在的那棟樓,鐘伶病房里開了窗戶,窗戶對著草坪,從江瀛和葉初陽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鐘伶房間的窗戶,也就能透過窗口看到里面正在燃燒的赤紅的焰火。
鐘伶的房間起火了,而江瀛正看著窗戶里跳躍擺動的火光,一簇紅色的火苗落在江瀛的眼睛里,靜靜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