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

東臨海岸的陳塘關。

……

一條寬闊的長街上，左右民居林立，罕有人跡走動。

放眼街道看去，一座掛著“李府”牌匾的大院矗立一側，正是總兵大人的住宅。

然而，此刻的總兵大人卻并不消停。

頂著晌午高高的日頭，未來得及更換官服的李靖來回踱步，等候在妻子的產房前。

身旁不遠，幾個丫鬟打扮的侍女站在一堆，手上各端著熱水、麻布，隨著屋里人的傳喚動作。

攥了攥發汗的手掌，李靖一臉擔憂，時不時看向房間。

透過虛掩的木門，還能聽見妻子殷氏分娩的痛叫。

人到中年，李靖不是沒有孩子。

相反，他還早早生了兩個聰明早慧的兒子，現都被得道真仙收歸門下，入山修行。

如今屋里生產的這個，算是他第三個孩兒。

也是最不省心的那個！

不因其他，只怪這孩兒太過古怪，從察覺身孕到如今分娩，竟整整懷了三年零六個月。

試問尋常人家，哪有孩子能在肚子里待這么久的？

故此，這事傳到百姓口中，就云亦云成了李夫人懷了怪胎。

恰逢這三年關內大旱，田地顆粒無收，鬧的百姓怨聲載道，怪胎也被傳成了妖孽，十分難聽。

前后生了兩個好孩兒，李靖對此自然不信，但隨著時間一長，心里難免有些沒底。

“哎，這一大早就傳來夫人生產的消息，眼下卻遲遲不生，真是急死個人！”

抬手抹了把汗，李靖越發焦躁，心想著難產該如何是好。

少年時李靖也曾拜仙人學藝，只是天資不夠，無緣得道，才被迫下山為官。

不過到底學了不少年頭，就算不能長生，也有幾分凡俗不可及的本領。

可惜，李靖想了又想，也沒從記憶中找到師父傳授過自己生孩子的技巧。

“呀，生了生了，夫人終于生了……”

心急如焚時，就聽屋里一聲驚呼，是接生的產婆。

“生了！？”李靖聞聲一喜。

剛要伸手開門，屋內卻像炸開鍋一樣，乒乒乓乓的一陣亂響，夾雜著產婆、丫鬟們的連連驚叫。

雜亂的聲音中，一聲聲驚慌的“妖怪”直刺心頭，讓他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不敢多想，李靖連忙推開房門，一頭沖了進去。

一入內，沒有想象的妖魔顯露，反倒是金光湛湛，滿屋生香，輕嗅間令人心神安定。

愣了一下神，李靖來不及質問躲在房間角落處的一眾丫鬟，快步走向起居的臥室。

妖怪什么時候都能抓，哪有妻子的安全重要。

一手握著腰間佩劍，李靖掀開臥室的簾子，就看到妻子殷氏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渾身透著一股子剛剛生產后的虛弱勁。

“素知，你沒事吧？”見妻子沒事，李靖暗自松了口氣，上前關切的詢問。

殷素知俏麗而不失英氣的臉上布滿虛汗，咬著牙看向臥室一角：“老爺先別管我，快看看咱們的孩兒。”

“夫人莫急，為夫在呢。”

早有所準備，李靖先是取出一張黃符貼在殷氏小腹，催動法力為其愈合傷痛。

待沒了大礙，目光看向所指的窗紗。

白凈的紗簾垂落在地，遮擋著通風的窗口。

李靖仔細一瞧，同時看到的還有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躲在紗簾后微微抖動。

想起方才丫鬟們叫喊的妖怪，李靖眉頭微皺，眼神示意妻子安靜，腳步輕緩的走上前。

“妖孽，還不快快現行！”

拔劍挑開紗簾，李靖低喝一聲，身為將軍的剛正之氣散發而出。

可隨著紗簾揚起，根本沒有什么兇惡妖魔，反倒是一顆粉嘟嘟的大肉球出現在眼前。

好似玩鬧的小兒被發現般，肉球一個擠壓高高彈起，蹦蹦跳跳的滿地打滾。

“嘶，果真是個妖孽？”

親眼見到肉球，在結合妻子和一眾丫鬟的反應，李靖哪能想不到這就是自己那所謂的“孩兒”，頓時兩眼有些發黑。

好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李靖咬牙挺住，反而狠心揮劍，打算長痛不如短痛。

“妖孽，給本將軍去死吧！”

噗——

劍身觸及肉球，沒有血肉飛濺，反倒閃過一片金光。

下一刻。

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落在地上，略帶嬰兒肥的白嫩臉蛋滿是迷茫和疑惑，說不出的可愛。

“你……你是我爹？”

孩童揉了揉眼睛，迷糊的看著李靖。

揮劍的手僵在半空，李靖目瞪口呆的盯著坐在地上的孩童，聽到對方童稚的聲音更是大腦一片空白。

“妖怪活了，還要認我當爹？”

“不對，妖怪本來就是活的。”

“呸，這都哪跟哪啊，眼前的孩童那像是妖怪，莫非真是我兒？”

小小的一個瞬間，李靖幾十年的認知仿佛遭受到巨大沖擊，整個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片刻后，李靖終于回過神，艱澀的開口：“你……你這小兒，到底是人是妖？”

聽到這話，坐在地上的孩童反倒不迷糊了，先抬頭看了眼頭頂寒光森森的劍鋒，再睜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李靖：

“咦，這種時候還能問出這么問題，還真是我爹？”

盡管話音帶著疑惑，但更多的還是肯定，好像立馬認準了什么。

孩童不是別人，正是懷胎三年零六個月所出生的哪吒。

若是不信，且看哪吒白嫩嫩的兩手掌心上，還分別生有一個“哪”與一個“吒”字。

這二字是天生自帶的，也是哪吒這個名字的由來。

不過就是這個光著屁|股坐在地上的哪吒，又與原本的命運軌跡有所不同。

此時的哪吒，不單是那個靈珠子轉世，不識前塵往事的新生孩童。

也非是那個一腔熱血，行事魯莽沖動的哪吒三太子。

真要糾根揭底……

現在的哪吒準備來說，應該是獲得了后世“哪吒”記憶，卻又剛剛由靈珠子投胎成功。

原來途徑六道輪回時，靈珠子的魂魄在虛無朦朧之中，偶然接收到了一些來自后世“哪吒”的記憶碎片。

那是無量量劫降下，天地傾覆時的“哪吒”銘刻下的一份記憶，一直留存在六道輪回的空間中。

又因輪回法則的詭異，或者其它什么未知因素的介入，才僥幸被現在的哪吒所得到。

盡管這些記憶已經破碎不堪，只留下了一些后世“哪吒”刻骨銘心的重要記憶，但也彌足珍貴。

晃了晃扎著丸子頭的小腦袋，哪吒小嘴微張，感到頗為的神奇。

從雜七雜八的記憶碎片中了解，后世的那個“哪吒”，可謂一生征戰殺場，又是抽龍筋扒龍鱗，又是割肉削骨，血淋淋的不要不要的。

“不成不成，這條路可太不好走了，我投胎是為了感受人間溫暖，可不是為了拼死拼活給人當打手的。”

消化掉腦海中這些本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哪吒感到一陣后怕，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未來這么艱難。

“哼，女媧娘娘也真是的，當初說好的是讓我投胎到人間玩，怎么這些記憶中也不見她出來給我做主？”

小腦袋瓜直轉，雖然身為靈珠子的大半記憶已經隨著投胎而消失，卻也連鎖反應般的留下一部分。

氣鼓鼓的撅起嘴，哪吒瞥了眼還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李靖，語氣稚嫩：“你瞅啥呢？”

被哪吒突然一問，李靖先是發蒙，隨后有些羞惱：“你這孩童，是我在問你是人是妖，哪又輪得到你反問？”

“切，小爺我當然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哪吒一拍白凈的小胸脯，驕傲的抬起下巴。

“真是人，你當真是我兒？”

看著哪吒古靈精怪的舉動，李靖已是信了七八分，一邊默默佩劍收回，又忍不住開口詢問了一句。

哪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把頭扭到一邊嘀咕：“這爹是真有點傻，難怪不招喜歡。”

這個不招喜歡，自然是說那個不一樣的自己。

雖然從前面的一些記憶中得知那個自己對親爹恨之入骨，但全部了解后，還是有所轉折。

從那個自己的最后一塊記憶來看，這個親爹起碼為他擋了域外天魔的致命一擊。

雖然沒擋住，還完成了一波子死父送。

但好歹也有點當爹的樣子，勉強可以接受。

想到這，哪吒暗自點頭，心道記憶是記憶，當下是當下，不能混為一談，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偏見。

“自己的路才剛剛開始，只要小心點，肯定能走到不一樣的岔口。”

心中暗暗想著，哪吒不由攥緊了小拳頭，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

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一定要努力爭取。

一旁的李靖倒是沒發現什么不對，只是聽見哪吒的嘀咕和嫌棄的語氣，不由臉色一黑，感覺有點臊的慌。

經過與哪吒一番簡短的對話，他已經能夠判斷出哪吒到底是人是妖。

更何況，心神安定后，李靖也的確從這孩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血脈相連的淡淡聯系。

可能，這也是修行的一項好處吧！

“咳咳，那個……孩兒你……”

輕咳了兩聲，李靖想要找回父親的威嚴，幾番張口后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頗有些無從開口的感覺。

說來也是，父子倆頭一回相間，又是以如此尷尬的開場，交流不免僵硬了些。

難道要他一張口，來句“你吃奶了嘛”客套客套。

這也不符合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