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想到了?”阿宛依然勾著唇,臉上卻毫無笑意,“那個時候,無暇他顧的不止你一人,還有獨孤家主。若是華納斯出了什么事,若是愛女心切的薩珊家主做了什么……”
“所以別說是獨孤林秀的女兒,便是死了獨孤林秀,獨孤家主也會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方紫嵐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話,她耐著性子聽完,點頭道:“一國之事,高于一家之事,你們這些守境戍疆之人,確實比旁人更清楚。”
“華納斯是薩珊家主的千金不假,可獨孤林秀的女兒亦是她的心頭肉,人命豈有貴賤之分?”方紫嵐面沉如水,阿宛木然道:“然而倘若我沒有下毒,死的人便是我。”
“阿宛……”方紫嵐甫一開口,就被阿宛按住了話頭,“總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方紫嵐,這是你說的。”
她頓了頓,“于我而言,身為鬼門醫女,公子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信條,本就無可厚非。于獨孤林秀而言,身為人母,她不想女兒死的不明不白,亦是人之常情。只不過,那時沒有人看到她。”
“也沒有人看到你。”方紫嵐接口道:“既然從未被發現,那你為什么會說出真相,還特意挑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
“只因我想試試看。”阿宛抿了抿唇,“我說出知道的一切,能不能幫你與鬼門抗衡,求得你想要的公平。”
“太晚了。”方紫嵐垂眸道:“獨孤林秀想為她女兒求的公平,已經得不到了。”
不僅得不到,甚至搭進去了獨孤林秀自己。她離開西關城,為傅聰南爭得江南大營主將之位,背后有多少是為了權勢,有多少是為了死去的女兒,不得而知。
所有人看到的,只有被稱為惡犬站在公堂中,等待審判的傅夫人。世人說為惡之人,未嘗知有思,可其中曲折因果旁人如何知曉?
“那你想要的公平呢?”阿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為了莫涵公子、楚彬大哥,或是你自己……”
“阿宛,你知不知道,若要公平便不能區別以待?”方紫嵐一字一句說得極重,阿宛雙唇緊咬,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
方紫嵐看著眼前的人,心中五味雜陳,她卻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方紫嵐,是你把我從黑暗中帶了出來,給了我站在陽光下的機會,哪怕時日不多,也足夠我記一輩子。為此,我愿意付出代價。”
慕容清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方紫嵐,“姐姐為何不信,我對你無所圖?”
方紫嵐怒極反笑,沒什么好氣道:“慕容清,倘若我今日告訴你,心甘情愿為你拼命,你會相信嗎?”
“信,也不信。”慕容清扯著方紫嵐衣袖的手寸寸上移,握住了她的手腕,“今日,姐姐已為我拼過一次命了。”
“我不是為你。”方紫嵐咬牙切齒,慕容清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我欠姐姐一回。”
方紫嵐為數不多的耐心被慕容清磨得所剩無幾,“慕容清,你再不說實話,我不介意用些法子,讓你開口。”
“姐姐當真舍得,對我下手?”慕容清軟了語氣,既有討好之意,又有曖昧之感。
方紫嵐反手捏住了慕容清的手腕,細白一段宛若藕節,好像輕輕一折,就能掰斷似的。
慕容清微微皺眉,輕聲細語地呢喃道:“疼。”
方紫嵐絲毫不為所動,“我殺了左先生,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恨不得我死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姐姐,我最喜歡的,便是你這油鹽不進的性子。明知要吃不少苦頭,還是不至死路不甘心。”慕容清忽然笑了,眸中似有萬千星辰閃爍,璀璨無比。
他頓了一頓,從容道:“既然姐姐想聽實話,那我便說實話。我確對你有所圖,只是我圖的不是現在,而是將來。”
“將來?”方紫嵐重復了一遍這個詞,面沉如水。
“以姐姐的聰慧,想是已經猜到了。”慕容清面上笑意更盛,方紫嵐神色更冷,“令我長姐如履薄冰的位置,世子憑什么覺得我能坐得穩?”
“憑你殺伐決斷,比你長姐心狠手辣。”慕容清直言不諱道:“若我注定是天下之主,那將來的皇后,便只能是你。”
“世子莫不是在說笑?”方紫嵐冷哼一聲,“我個性偏執,一身傷病,既不可能長袖善舞收攏人心,也不可能母儀天下綿延子嗣,世子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慕容清神情肅穆,鄭重其事道:“姐姐,我請求你在將來成為我的皇后,不是為了這些。”
請求?這兩個字從慕容清嘴里說出來,方紫嵐只覺說不出的新鮮,然而心中一哂,年紀不大手段不少,這般能屈能伸,不愧是大祭司天命預言之人。
慕容清見方紫嵐沉默不語,便添柴加火道:“姐姐,只要你肯答應,往后天下生意,便是十分都在方家,又有何妨?”
“世子不必夸下海口,方家有自知之明,斷沒有那般貪心。”方紫嵐神情淡漠,“更何況,縱然是天下之主,也沒有把持所有生意的道理。”
“姐姐,你是不相信我會成為天下之主,還是不相信……”慕容清故意停了片刻,才道:“我會護著你保下方家?”
方紫嵐居高臨下地看著慕容清,神情倨傲,“在世子眼中,我只能依附于人,由人護著嗎?”
“自然不是。”慕容清迎上方紫嵐的目光,“但情勢所迫之下,姐姐不得不如此。閨閣女子,向來只能以自身做商品,姻親為交易,盡可能地獲利,可這并非一錘定音的買賣。”
他意有所指,方紫嵐抿了抿唇,并未接話,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后宅之中,免不了齟齬,或有家族,或由夫君,為其撐腰,才能長久。若孤身一人,遲早香消玉殞。”
方紫嵐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她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認慕容清所言非虛。這原就是一個女子不能出頭的世界,用婚姻定價值,相夫教子評價賢良,一眼便能望得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