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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鄭思瀟番外:我寄人間雪滿頭

萬壽節(jié)過后四天,就是我的生辰。很湊巧,我也正好比陛下小四歲。說來可笑,我小時候為這個生辰,怨恨過陛下很長時間。

按照習(xí)俗,未成年的小孩是不能每年過生辰的,只有周歲、十歲、女子十五歲行及笄禮、男子二十歲行冠禮,才能辦生辰宴,其他的歲數(shù),只能吃一碗壽面。

我從八歲起,就一直盼著十歲生辰宴。可惡的陸晁風(fēng),偏偏比我早四天到十歲生辰,所以父親說,我的生辰宴,就和陸晁風(fēng)的合在一起辦。

哪里是合在一起辦,明明就是在他生日那天,借我的名義宴請賓客。我是女孩子,只能在內(nèi)宅和女眷一起拘著。而陸晁風(fēng),卻被父親親自牽著手,出去見官宦鄉(xiāng)紳。父親言笑晏晏,像引薦自己兒子一樣挨個介紹:“晁風(fēng),這位是工部趙大人,這位是吏部林大人……”

我好生氣,父親對那個陸晁風(fēng)再好有什么用呢?他不肯好好讀書,到處惹禍鬧事,明明我才是鄭家的獨生女,父親對那個外姓人卻比對我好得多。

這個白眼狼陸晁風(fēng),在我十一歲那年偷偷離開長安,天南海北去流浪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最好這輩子也別回長安來。

十二歲生辰那天,母親給我做好壽面,看著我吃,不一會兒卻抹起眼淚來:“不知道小阿風(fēng)在外面,有沒有人做壽面給他吃?”

我很生氣,我說:“娘,那小子都十六歲了,沒人給他做飯,他不會自己做嗎?你瞎操的什么心?”

十三歲生辰那天,我跟著母親在廚房自己試著做了一碗長壽面,還在上面放了一顆荷包蛋。

端起碗的時候,我對母親說:“娘,再加一個荷包蛋吧,我替陸晁風(fēng)吃一個。”

十四歲生辰那天,我換上一身男裝,跑到城西的賭坊去,安世果然在那里推牌九。

我擠到安世跟前,沖他嚷嚷:“安世,你有沒有陸晁風(fēng)的消息?”

安世根本不看我,他說:“長三。”打出黑漆漆的骨牌。

我又問:“安大哥,你有沒有阿風(fēng)哥哥的消息?”

安世瞪了我一眼:“你離遠(yuǎn)點,我正贏錢呢。”

我委委屈屈地說:“安大哥,今天是我的生辰。”

安世把牌一扔,說:“不玩了,這局算我的。阿毛,你來替我。”

然后安世抓著我的胳膊帶我出了賭坊,停在大街上叉著腰兇我:“大小姐!你跑到賭坊來,鄭吉大人把我抓進(jìn)大獄怎么辦?”

我搖搖頭,誠心誠意地說:“你每次賭輸了錢,總要想辦法讓我爹抓你進(jìn)去吃牢飯躲債。下次我?guī)湍愕拿Γ腿菀椎枚唷!?

安世氣得跳腳:“呸呸呸!我財星高照,只會贏,不會輸!”

我很著急,搖著他胳膊問:“你到底有沒有陸晁風(fēng)的消息?我阿娘前幾天想起他的生辰,哭得眼睛都腫了。”

沒想到安世突然不鬧騰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有氣無力地說:“沒有。那混蛋走的時候,給你爹留了信,給我連句話都沒留。我再也不認(rèn)這個混賬兄弟了。”

我看安世好像很沮喪,就寬慰他說:“阿風(fēng)哥哥了解你的脾氣,你知道了,要么不讓他走,要么跟著他走。所以還是不給你說,他才走得脫。”

安世便不再說話,拽著我的胳膊送我回了廷尉府。

從那以后我又盼著十五歲的生辰宴,我想,阿風(fēng)哥哥再怎么心野,說不定還記得回來參加我的及笄之禮呢?這可是姑娘家一輩子除了嫁人生子之外,最大的事情。

沒想到他真的在我十五歲生辰之前回來長安了,但還是沒有參加我的及笄之禮。因為他進(jìn)宮做皇帝去了,大概再也不會出來見我。唉,他大概也看不到我梳各式各樣好看的發(fā)髻了,大概只記得那個傻乎乎的小丫鬟頭。

沒想到阿風(fēng)哥哥的妻子死在宮里頭,他的兒子沒有娘照看了。

我雖然沒見過阿蘿姐姐,想來是很和善漂亮的人,怎么會那么年輕就死了,留下可憐的小阿鯉。

父親問我愿不愿意進(jìn)宮去幫阿風(fēng)哥哥照看小阿鯉。其實我有點猶豫,沒有馬上答應(yīng),而是跟著母親進(jìn)宮去看一看小阿鯉。

他那么小,那么弱,哭的聲音卻很大,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了娘嗎?我伸出手,小阿鯉竟然扔掉手里的鈴鐺,緊緊抓住我的手指頭。

我哭得挺傷心,我說:“娘,我就留在未央宮照看小阿鯉吧。”

然后我就在未央宮里住了七年。每年生辰,陛下都會送我一件禮物,然后問我:“郡主想出宮回家嗎?”我知道他問的不是回家去看看爹娘就回宮,因為我隨時可以提要求回去探親,他問的是我想不想真的回家去不再進(jìn)宮來。

每次我都說舍不得鯉兒,不想離宮。

到了二十二歲生辰那天,陛下好像特別高興似的,說給我準(zhǔn)備了很好的禮物。

我挺慚愧,因為我從來不給陛下送生辰禮物。人人都在萬壽節(jié)討好皇上,只有我怕別人嚼舌根,說我對陛下勾勾搭搭。所以我從來不主動去找陛下說話,更不會送什么東西給他。

這次的生辰禮物確實特別好,陛下親手畫了一幅畫,是我?guī)е巸涸诜棚L(fēng)箏。他畫的并不是特別像,但看起來我和鯉兒都很開心。我開開心心跪下謝恩,這幅畫比去年送我的紅珊瑚釵環(huán)好很多倍。

陛下說:“魏太后在壽安殿給你擺了生辰宴,朕帶郡主過去吧。”

我說:“思瀟還要等太子下課回來,督促他做課業(yè)呢。”

陛下說:“盧將軍帶鯉兒去學(xué)弓箭了,黃昏才會回來。郡主放心去生辰宴吧。”

一走進(jìn)壽安殿我就發(fā)現(xiàn)不對。

我是跟著陛下從偏殿走到內(nèi)殿的,但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見正廳和外殿有非常多的人,這不像是生辰宴的樣子。果然,太后娘娘命人將內(nèi)殿和外殿之間的隔門全部打開,用屏風(fēng)遮擋——外面都是外臣。

陛下說:“郡主不妨站在屏風(fēng)后看看外面,今天來了很多青年才俊、少年英雄,同賀郡主生辰。”

太后娘娘說的更直接:“思瀟多選幾個合意的,哀家?guī)湍銋⒅\參謀。”

我生氣極了,將那幅畫的卷軸丟在桌案上,轉(zhuǎn)身就走,原路返回,離開壽安殿。

我聽見身后太后對陛下說:“皇帝去勸勸思瀟吧,這里哀家應(yīng)付得了。”

于是陛下就跟著追出來,叫我:“郡主,郡主……”

我只當(dāng)沒聽見,快步往前走。

陛下又叫:“鄭思瀟!”

我知道他生氣了,氣就氣吧,大不了砍掉我的頭。你就是砍了我,我也不去相親。

陛下腳程遠(yuǎn)比我快,他攔在我身前,又好像不生氣了:“思瀟,你怎么不要朕的畫了?”

嗯?他怎么問這個?我以為他生氣我不去相親,原來是生氣我扔畫嗎?

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我說:“陛下畫這幅畫,是不是想讓思瀟離宮之后,想念鯉兒時,可以看看畫?”

陛下答得爽快:“是。”

我的眼淚涌出來:“陛下這么急著趕思瀟走嗎?”

陛下嘆一口氣,說:“郡主,一輩子很長也很短,你在未央宮已經(jīng)耽擱了七年……”

我哭著說:“我不想離開未央宮,不想離開鯉兒。”

陛下很溫和地說:“你隨時可以進(jìn)宮來看鯉兒,朕也會讓他去看你。”

我說:“那不一樣。”

陛下很懇切地說:“思瀟,你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女孩子終歸要尋個好夫婿,才能過得幸福圓滿。”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陛下,您愿不愿意給我個圓滿?”

陛下的神情不是驚訝,也不是憤怒,而是茫然不解:“你說什么?”

我走過去抓緊他的袖子,大概有十年了吧,我沒有抓過他的袖子。

我抓住他,他就后退不了,我把頭靠在他的心口。

我努力止住哭泣,開口說:“阿風(fēng)哥哥,我喜歡你。”

陛下大約是受到很大的震動,他還是向后退了一步,但我另一只手也抓住他的胳膊。

我說:“阿風(fēng)哥哥,阿蘿姐姐走了七年,月奚姐姐走了兩年,現(xiàn)在如果我也走了,這么冷的未央宮,就只剩下你和鯉兒。”

陛下停住不動。

我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怕他不愿意,我又哭了起來:“就讓思瀟留下來吧,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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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祀元年,丞相鄭吉之獨女,慶安郡主鄭思瀟冊封為德妃,從椒房殿移居至朝露殿。承祀六年,德妃擢升為皇貴妃,代掌皇后鳳印。

皇貴妃鄭思瀟教養(yǎng)皇太子陸鯉至十五歲,太子遷入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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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子遷居?xùn)|宮的喜宴上回來,陛下就有些不對勁。

我知道他酒量很好,但今天卻醉得特別快些。

陛下坐在榻上,表情略微呆怔,他看著我說:“朕比你大四歲,所以朕會先死,對不對?”

我走過去抱住他,讓他的頭貼著我的心口。我說:“如果陛下長命百歲,那么思瀟一定會活到一百零四歲再死。”

陛下說:“你在說謊。你怎么能欺君?”

我雙手捧起他的臉,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極鄭重地許諾:“我一定不會拋下你不管,一定在你死了之后我再死。”

他終于伸出手臂回抱我:“朕記住這話了,你可不能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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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九年,煊帝陸疾因病駕崩,享年七十四歲,與嘉善皇后胥阿蘿合葬于玄陵。皇太子陸鯉登基,稱為“赫帝”,尊皇貴妃鄭思瀟為皇太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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