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嘉善皇后的國喪,中秋節宮宴就沒有辦。但中秋節過后十幾天,就是萬壽節,當今圣上陸疾的二十歲生辰,同時也是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弱冠之禮。
貴妃孟月奚與禮部官員盡心竭力,將天子三次加冠儀式和禮賓國宴辦的風光隆重,在長安的所有外國使節都來觀禮飲宴,對大華夏國的繁華昌盛大為贊嘆,對皇帝陛下的敬意也更深了。
晚間的萬壽節宮宴則沒有午宴那么多賓客,只有皇親國戚和天子近臣才有資格參加,能夠在未央宮里和皇上一起享用御膳,這是身為臣子無上的榮寵。作為今天頭等功臣之一的禮部尚書,卸下了一個多月以來的重擔,心里實在高興得意,不免多喝了幾杯,有點忘乎所以。
飲宴進行到最后的節目,孟月奚穿著霓裳羽衣,頭戴九蝶戲牡丹珠冠,云鬢花顏、婀娜天姿、步步生蓮,走到天子面前盈盈下拜:“今日陛下冠禮已成,上明玄天,下彰圣裕,臣妾準備了一支‘清平樂’樂舞,敬獻于萬壽節。愿吾皇千秋萬世,天成地祥,乾元興龍,澤被天下。”
“清平樂。”
陸疾暗暗重復著這三個字,心念悸慟,不為別的,只為“清平樂”這曲調名,還有一個別稱,叫做“憶蘿月”。阿蘿,月奚,在孟貴妃心底,還是很想替代嘉善皇后的地位吧。
陸疾想著心思,一時并未答話。孟月奚以為陛下不喜歡,突然深感惶恐。
喝醉了酒的禮部尚書搖搖晃晃站起來:“貴妃乃后宮嬪妾,在臣下面前歌舞,未免有違禮制,不妥,大不妥。”
孟昭聽見這話,坐著沒動,微微側過頭沖禮部尚書翻了個白眼。旁邊別的大臣瞧見了,暗暗幸災樂禍:禮部尚書得罪了大將軍,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陸疾知道禮部尚書喝多了酒,并不理會他,對旁邊的太監說:“去取朕的焦尾琴來。”那焦尾古琴是陸疾的已故皇祖母孝賢皇后的遺物,陸疾尚未親政,閑暇頗多,念及思親之情,偶然拿來學過一段時間。
然后陸疾面向貴妃,問道:“月奚,你跳宮調,還是徵調?”
“宮調。”孟月奚有些不安,說話時竟罕見的失了鎮定自若的神采,“陛下要彈琴嗎?”
陸疾微微頷首:“貴妃起舞,皇帝彈琴,朕看不但不會有違禮制,還可成就一段佳話。”
太史令司馬望起身附和道:“陛下,微臣請旨,于史冊上記錄下今時今日太平年景良宴會,盛世帝妃舞佳音。”
太史令這個馬屁拍得極妙,陸疾笑道:“朕準了。”
禮部尚書鬧了個大紅臉,十分沒意思,只得躬身行禮,訕訕地坐下了。
后來,在司馬望編撰的史書中這樣記載著這段“貴妃起舞,皇帝彈琴”:
“上(煊帝)音節閑雅,天闕沉沉,琴聲曼妙,不類凡俗。三十人歌詠和聲,六十人器樂伴奏,跳珠撼玉,醉人心魄。”
“貴妃碧云仙曲舞霓裳,月滿未央宮漏長,舞姿翩躚,步搖飛瓊,更勝杏梁飛燕,恰似桂宮嬋娟,丹青妙筆無從畫,妙詞麗藻贊不出。”
孟貴妃這一曲“清平樂”舞蹈跳到一多半,正在急速旋轉跳躍,水袖飛起一丈多高,皇上突然停住了琴音。
所有人都停下言談動作,屏住呼吸,不知皇帝陛下為何停止。
孟月奚是最震驚的一個人,她來不及停下舞步,腳下回旋不穩,跌倒在地。
陸疾不是跑過來的,而是飛過來的,大概全天下的人都已經忘了,皇帝陛下原來曾是個武林高手、江湖大俠。
陸疾飛落在孟月奚身邊,一把將她抱起。孟月奚的頭枕著陸疾的肩膀和胳膊,膝蓋和腿被陸疾另一只手攬著,整個人橫躺在他懷里。
只聽見皇帝陛下說:“大家散了吧。”
眾王公貴族、文武官員站起來行禮,道別這場萬壽節盛宴:“吾皇萬壽無疆。”
陸疾壓根沒有理會他們,他說完話,就抱著孟月奚一路走回了昭臺殿。
一路上經過許許多多宮室回廊,宮人們見到皇上貴妃,紛紛跪下行禮。孟月奚羞得滿面緋紅,輕輕對陸疾說:“陛下,快放下臣妾吧。”
陸疾笑道:“朕喝醉了,你可不要亂動,最好摟緊一點,當心掉下來摔著。”
孟月奚便不敢再拂逆他,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手臂環著他的脖頸,要不是因為太多人看著,她真的很想親一親他的臉頰。
陸疾將孟月奚放在昭臺殿床榻上,上身前傾,鼻尖幾乎貼著她的面頰,溫柔又深情地說:“咱們不要那些宮人進來,我來給你卸釵環好不好?”
孟月奚聲音有點發顫:“陛下。”
陸疾雙手捧著她的臉,很認真地說:“不許叫陛下,不許叫皇上。”
孟月奚茫然問:“那叫什么?”
陸疾不緊不慢地拆下她的珠冠和耳環,扔在一邊,青絲如瀑垂落在他膝上。卸完釵環,陸疾將孟月奚抱在懷里,嘴唇貼在她耳畔說:“你叫我一聲‘阿疾’。”
孟月奚被他迷得暈暈乎乎,輕柔乖順地喚他:“阿疾。”
陸疾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真好聽,多叫幾聲給我聽聽。”
孟月奚伸出雙臂回抱住他:“阿疾,阿疾,阿疾……”
陸疾翻身將孟月奚壓在榻上,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孟月奚入宮近兩年,也曾侍寢過幾次,可是今夜她才知道,原來男女之事,竟然有如此瘋狂極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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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孟昭坐在自己書房外間的小花廳里喝茶,一個老婆子進來回報說:“老爺,昭臺殿的嬤嬤傳話來,說圣上從萬壽節飲宴后,三天沒有上朝,并非龍體欠安,而是一直和貴妃娘娘在一起。”
孟昭滿意地微笑:“賞給傳話的人一錠金子。”
老婆子領命退下。
孟昭喝一口茶,捻須微笑:“月奚,你從來不會讓父親失望。”孟昭想起兩年前,他派孟月奚親自去找皇長孫,才能有機會在這間花廳里見到當今圣上第一面。他心中對女兒無比得意,除掉胥皇后,真是一步高招,給月奚掃清了障礙。雖然派去殺御醫滅口的兩個刺客不見蹤影,也讓人擔憂過一陣,但現在看來皇上毫不知情,刺客大約是見財起意,自己卷款逃跑了。
孟昭放下茶杯,走到兒子孟山的房間門外,聽見孟山正在和姬妾調笑,好心情一下子沒有了。
孟昭用力敲敲房門。
孟山在里面問:“誰呀?”
孟昭答道:“你老不死的爹。”
孟山急忙讓姬妾回避,自己跑過來開門:“父親大人。”
孟昭走進來坐下,孟山低頭垂手站在旁邊,父親沒叫他坐,他不敢坐。
孟昭說:“你明天天不亮就去找鄭丞相,拜托他在請求皇上親政的奏疏上,朝臣附議的名單里,第一個簽上你的名字。我上朝時,會第一個奏請還政于君。”
孟山大為不解:“父親為何要支持皇上親政,把大權拱手讓人?”
孟昭說:“皇上已經成年,行過冠禮,孟家根本沒有理由不讓他親政。這事拖得越久,皇上和其他朝臣對孟家越多不滿。還不如咱們先擺出姿態,皇上反而會顧念孟家的好處。”
孟昭又說:“反正滿朝文武幾乎都是咱們的人,不妨事。”
孟山不服氣:“不管怎么說,父親交出輔政大權,孟家往后肯定是不如以前了。”
孟昭拍桌子怒道:“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爭氣,不,只要你有月奚十分之一的才能,我就把輔政大臣的權柄想法子交給你。但憑你這個豬腦子,坐到我的位子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孟家闔族三千七百人,全都指望著你爹一個人,我要是不深謀遠慮,多討好討好皇上,等我死了,你們全跟著完蛋!”
孟山嚇得跪到地上:“爹,您別生氣,我聽您的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