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本宮治好她，不然本宮要你們陪葬！”

這般暴跳如雷的鳳顏卿別人還未曾見過，他一直都是個喜怒不讓他人知曉之人，他身上的儒雅高貴之氣是與生俱來的，且他不喜別人看穿他的情緒、他的心思。

可一直安靜躺在床榻上的陸離還未蘇醒，濃如蝶翼的羽睫蓋著她整個眼簾，容色凄楚，雖無掙扎過的痕跡，可鳳顏卿想起昨夜那聲慟哭嘶吼，心中寒噤。

太醫跪在地上，頭都要埋進地底，因緊張而浸出的冷汗順著臉盤一顆一顆的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太子殿下，小的已盡全力，這位姑娘雙腿骨折，又溺了水，已到此時高燒還未退，生死都要看姑娘的造化，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早已一命嗚呼，姑娘能挺到這時這刻已數奇跡，更何況還是女兒身……”

屋內藥香滿溢，鳳顏卿深嘆了口氣，擺手示意太醫先行退下，此刻不是要發怒之時，想必久居自己府內的也并非庸醫，只是……鳳顏卿望向靜躺著的陸離，卻失了主意。

雖以往陸離幫自己擋過的傷數不勝數，今日卻非比尋常，是險些送命的，抑或是從前只是覺得理所應當，今時今日只是自己的心意變了。

“咳……”陸離薄唇輕啟，便開始劇烈咳嗽，聲音也令人聽得極其撕心裂肺。

鳳顏卿挪步走到陸離身邊坐下，將她扶起，并沉聲相問：“你可覺得好些？”

不好，一點也不好，陸離想這般回答的，可也從未這般任性過，自然，此刻也不能。

“勞太子殿下記掛了……”

何曾這般脆弱過？陸離記不得了，許是從未有過吧，原來自己從未做過和從未感受過的太多了。

“你可曾知道本宮快要死了！”

是了，鳳顏卿要擔心死了，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那種從心而至的恐懼，是眼睜睜凝視著母妃歿了時的冰冷無助，是嘶吼著拉扯著母妃的手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如此熟悉的情景，鳳顏卿怕了，就這樣不小心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情不自禁將陸離抱入懷中。

“太子殿下！”若說昔日陸離波瀾不驚，那么此情此景，陸離無法讓心中似湖面般平靜，懷中如抱只小鹿般亂撞，臉頰上亦浮上兩片紅云，緋意漸盛，許是她不知，豆蔻年華，青澀悸動，乃人之常情。

抑或說情這一字，未免太過荒謬，陸離從前偷去過大常寺，請教過那里的住持，何謂情，只記得那姑子手中不停的轉著佛珠，只吟得一句詞“可嘆西樓滿袖淚，伊人醉，幾度紅緋？幾度撕肺？幾度輪回？”

若這便是情，那么便就能成為自己的軟肋，陸離深知，自己的身份，不得有任何差池，世人只知情甘之如飴，陸離不懂，卻絕不與之茍同，是了，她不敢亦不能。

推開鳳顏卿的陸離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只要動一下，全身就像是要裂開一般，冷汗不停地往出滲。

“太子殿下，請自重……”陸離見鳳顏卿一臉的不可思議，別過頭淡淡地說道，語氣卻是虛弱，可是陸離心中不肯承認，自己之所以與鳳顏卿如此疏離，也不過是白副千戶的那一席話而已，她是相信白副千戶的，他所言的，確實屬實，更何況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鳳顏卿身子向后移了一些，清澈的剪水雙眸底下卻盡是窘迫，一時說不出話，是自己失態了，可那種情不自禁令人恍惚，在心中彌久不散。

屋內的白鶴香爐之中燃著的樨彌漫在整個房間內，幾乎要把藥香蓋住了，爐子中的青煙裊裊升起，是要將人的眼際蒙住了，鳳顏卿枯坐在榻邊，看不清陸離此刻的表情，是羞還是怒，可能連他自己，都害怕看到吧。

“本宮有愧于你，為了本宮你……”鳳顏卿頓了頓，終究是垂眸開了口，話講一半，喉間像是被什么堵著了，怎么也發不出聲。

“屬下知道，無非廢了雙足，從今再不能東宮效力。”陸離說得風輕云淡，便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嘴角滿是譏誚。

而她再不說是為太子殿下效力，鳳顏卿思忖，陸離便心中怕是開始怨了吧，一個武藝高強的隨從，雙腿雙手是何其之重，忽缺了其中一樣，便如要了她的命一般。

況自己都這般模樣了，怎么能夠繼續留在東宮，繼續留在鳳顏卿身邊做他隨從，即便她有很強的推理能力，也是不能公布于眾的，既然不能公布，那么鳳顏卿身邊若是養著一個廢人，又該遭多少話柄。

十年，陸離比任何人都知曉鳳顏卿原則，鳳顏卿雖面慈心善，卻也不會白生生養一個廢人的，陸離必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卻是極度看重顏面之人。

被逐出東宮，遠不如在保護鳳顏卿之中死去利落痛快的多。

“莫說此話，本宮不會讓你死，現在不會，將來亦是！”此番話就連鳳顏卿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出來，什么原則，什么禮義廉恥，什么君子謙謙，他已不想去在乎。

陸離莞爾一笑，“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太子殿下是最有望成為君主之人，何故因小失大？屬下只是太子殿下的一條狗，不足以令太子殿下失了態，亂了言。”

陸離是鐵了心要遵循鳳顏卿原則的，而今自己已是廢物一個，談何生談何存？她不想帶著這般恥辱度過余生，便也不想讓世人皆以為看錯了鳳顏卿，可是陸離心中明明是想為了父親，卻一直為鳳顏卿著想，自己現在究竟是何種心境，她竟是不知，想恨，卻恨不起，那么便不能留。

話畢，屋內死寂，鳳顏卿斂起方才的失態，話語無比冷岑，“你若是死，便是親手殺了本宮曾救下的那個單純女童，你便是殺人兇手，殺了本宮最疼愛之人！就算你死了，本宮也會恨你，一直到本宮再見到你之時，定會將帳算算清楚！”

晦暗不明的燭光躲閃著床幔的縫隙，閃閃爍爍落在鳳顏卿的臉上，飛蛾攪起的光影在他的眸中流動，似乎變成了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