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瑤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其實也不算是夢，那都是曾經發生過在那一世真真實實的事情。

夢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待她如親生般疼寵呵護卻最后用她交換權錢的養父，教她殺人技巧自保方法卻偷偷在她飲食里下藥的老師，與她同吃同睡一起訓練一起受罰結果卻與她拔刀相向的伙伴，以及磨練她打造她夸獎她最終拋棄她殺死她的義父……

那些人，在自己的生命里來了又走，每一次信任都換來傷痕累累的叛離。

沈傾瑤覺得自己很累，累得周身都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仿佛是在一團化不開的濃霧里飄飄蕩蕩，盡頭是哪里，想要去何處，她全都不知道。

“世子，我往街上一看，才知道世子的病到底是因為缺了什么東西。”

“什么？”

“德呀。哈哈……”

沈傾瑤疑惑的朝四周望了一圈，除了白茫茫沒有盡頭的濃霧，一個人影也沒有，是誰在說話？

“你一個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怎么還學男人成立幫派，擴張勢力？”

“你們男人啊，最擅長的就是拉好女人下水，勸壞女人從良！”

聲音再度響起，沈傾瑤蹙眉又看了一圈，結果跟上一次一樣。

“世子，您走的太快了，奴家跟不上~”

“奴家……？”

“是啊，奴家……”

“沈傾瑤！你要是再這么陰陽怪氣的說話，信不信我立刻堵你的嘴！”

沈傾瑤，好熟悉的名字，那是誰？

“容姑娘，你就那么怕我死了？”

沈傾瑤已經習慣了這些忽然冒出來的對話，干脆不再往四周看，但腦子里卻浮現出一排朱紅色的小字：‘絕情地宮殿，千軍一人還’。

“你不是說欠我一個條件嗎？那我就想好了，我要你先上去！”

“齊明，你就這般小肚雞腸？我不答應！”

“上去！”

“你上去！”

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是誰拼命想把一線生機塞給對方。

“于今日大典之日，本王要送給王妃一個承諾。今生獨立王妃，王府再無新人。”

大殿之上，百官之前，那人長身玉立，語氣堅定，濃情認真的目光仿佛一柄尖銳無比的匕首，刺入她緊緊關合的心房，經年累月，痕跡猶新。

“安迪雅是蒙地的公主，瑤兒少與她接觸。”

“算了，隨你吧，你想和誰交好便和誰交好，這天下間還沒有誰是本王擔不起的。”

明知蒙地意圖不軌，卻因為她一個失望的眼神，放任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你為什么突然動趙丞相？”

“皇后是個禍害，竟然欺負我家小妻子，我怎能留她？”

“就因為這個？”

“不然呢？”

權傾一時的當朝丞相，縱橫后宮的正宮皇后，掀起一片朝堂風波，就只為給她一人出氣。

“瑤兒，我也喜歡孩子。干嘛喜歡別人的孩子，瑤兒，我要你給我生一個！”

軟化了清冷尊貴的他，拉著她的手，無視旁人的訝異對著她低笑撒嬌。

縹緲宮兇險之途，她擔心他安危偷偷一人趕赴，他察覺之后并不說破，卻化名裴奇，以陪妻之名與她共走一路。

云巧兒施計陷害，他為保她的安全送她去幽冥殿，結果被她誤會，負氣出走，理智如他，竟然使出不吃藥這種幼稚手段來逼她現身。

“我發誓再也不會，絕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再讓你難過半分。”

皇宮內她易容成蘭琪的侍女暗查真相，他一眼便認出自己，拋下驕傲假扮成內侍，一路護航。

“你是誰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秦芒認定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就足夠。無論是沈傾瑤還是容璃，你都是你，我秦芒的王妃。”

早早就識破她的身份，他卻從來不說，只是在心里默默認定她，她想做誰，便是誰。

“看吧，你都不知道錯在哪里，還認個什么勁兒？糊弄鬼呢？”

“惹你生氣，我就肯定是錯了。”

錦城客棧，她無理取鬧的吃醋任性，他取消與陳家父女的合作，不讓她難過一分一毫。

重回王府，他縱容她恐嚇眾妾，散盡后院，不顧世俗的眼光，成就絕世寵妻之名。

他知道她對凌晗又愛又恨，懷著對溫子然的愧疚，一心成全她的戀母之情。

蒙地兇險，他總是以她的意愿為先，包容她的任性，唯一一次兇她，也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連催生取紫河車這種冒險的決定，最終也因為她的堅持而妥協。

秦芒……秦芒……

一滴淚劃過眼角，要耗盡幾生幾世的福氣，換來有你的傾心相許，換來有你的一世相陪？

上天憐我前生孤苦，在黑暗與血腥里掙扎沉淪，將你當做陽光送到身邊，若此生不曾遇見你，我又怎會對這世界有如此大的執念。

恍惚中，有人輕輕撫上她的眼角，擦干了那里的淚，冰涼的指尖割斷了她的思緒，也讓她混沌的神智逐漸清明。

緩緩的睜開眼睛，沈傾瑤看到了那張在夢里愈見清晰，讓她愈發心疼眷戀的臉。

凌亂不整的發，遍布血絲的眸，長出青青胡茬的下頜，哪里還有曾經初見時的半分俊美瀟灑。

沈傾瑤啊沈傾瑤，看看這樣一個驕傲尊貴的男人，自從遇到了你，被變成了什么樣子？

秦芒起初還有些怔楞，直到確認了沈傾瑤是真的睜開了眼睛，眸里瞬間涌起狂喜，連忙回頭朝著門口喊道：“快去通知洛殿主！瑤兒醒了！”

門外一陣急切的腳步匆匆而去。

秦芒立即起身倒了杯水，用勺子喂了沈傾瑤兩口：“你先不要多喝，等洛殿主給你診完脈，問過他再說。”

沈傾瑤輕輕點頭，望著秦芒聲音沙啞：“孩子呢？”

秦芒扯了扯唇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孩子很好，落雪剛剛抱去隔壁讓乳娘喂奶，一會兒就回來。瑤兒，你給我生了一個兒子。”

沈傾瑤放心的松了口氣，昏睡以前她曾聽到過孩子響亮的哭聲，料想也不會有事。

“我娘還有你……”

“岳母大人那天為你輸送內力，消耗太大引發舊患，被黎先生連夜送去雪山的巫醫總殿，你放心，洛殿主說那邊的清泉水對她的恢復極有好處。”沒等沈傾瑤說完，秦芒不想她費神，連忙接口。

“紫河車也已經配好，因為祛毒過程會很長，所以岳母堅持要等你醒來才肯服用，至于我，洛殿主也已經將藥配好了。”

只是如果沈傾瑤醒不過來，那他也就沒有了再服藥的必要。

上天入地，碧落黃泉，他總是要陪著她的。

沈傾瑤松了口氣，雖然過程有些艱險，總算睜開眼聽到的結果都是好的。

不消片刻，洛名就從外面沖了進來，看到床上臉色雖然蒼白卻眼神清涼的沈傾瑤，神情頓時一松。

沈傾瑤眨眨眼睛，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洛殿主，你這什么表情啊，該不會聽到稟報以為我要掛了吧？”

不過說完這句話沈傾瑤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到了跟在洛名身后的落雪，懷里那個小小的襁褓，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

“臭丫頭，別光顧著激動，轉過頭深呼吸。躺起來就沒完，想嚇死幾個啊。”洛名瞪了她一眼，坐到秦芒讓出來的位子上，給她診脈。

一直以來都是九轉靈蛇的藥性在支撐著沈傾瑤的身體，從紫河車脫離身體的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昏迷，到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身體的超負荷虛空，激烈打斗引起的早產，以及連日來的殫精思慮，究竟能不能醒來，他跟黎青都沒了把握。

事實上還真就像沈傾瑤說的那樣，他這些天提心吊膽，都不知道是該盼著這丫頭醒來，還是不要醒了。

醒來就代表著兩種結果，要么逐漸恢復，要么回光返照。

還好，是前者。

洛名收回手，臉上終于掛了一絲笑容，調侃道：“你這丫頭，跟你那個不省心的娘一樣，禍害遺千年，哪那么容易掛？”

沈傾瑤撇撇嘴，有本事這句話跟她娘說去啊，當著她的面拽的跟二五八萬一樣，見到她娘就變成乖乖白兔了。

秦芒扶著沈傾瑤從床上坐起，順手拿了軟墊給她倚靠，落雪連忙將懷中的襁褓遞到沈傾瑤懷里。

早產的孩子比其他孩子要小一些，七天的時間里，臉上已經張開了許多，小家伙閉著眼睛睡得正香，粉嫩*嫩小小的唇上還掛著一個小泡泡，十分可愛。這樣軟軟短短帶著淡淡的奶香氣的一團，讓沈傾瑤整顆心都要化開來。

由于緊張激動，沈傾瑤抱著孩子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小家伙似乎有些不舒服，小眉毛皺了皺，沈傾瑤趕緊調整好姿勢，又輕輕在他身上拍了拍，直到寶寶睡得安穩了，才松了口氣。

一旁的洛名始終看著沈傾瑤，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半天后才‘嘖’了一聲，“真不愧是母女，你娘當初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眼神都能膩死個人。”

天下做母親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嘛，沈傾瑤抬頭，面露疑惑的看著他：“差點忘了問你，怎么不是黎先生留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