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霽天晴，小廣場上大大小小的積水潭里映著潔白云彩，被陰云欺負幾日的太陽也終于面露猙獰，俯瞰焚燒著支離破碎的大地。

木墻前擁簇著閑暇的一眾嘍啰，有能識文斷字的幾個被推擁在人前，正替眾人解釋著新貼榜文上的內容。

“……歪嘴，按你這么說，這寨子所有的交椅都能通過自己來主動爭??？”

“……二驢，你耳朵被屁崩壞了，沒聽到說還是要通過坐莊去爭，都想去爭位次靠前的，爭搶……”

“……山楂兄弟，聽說這些都是大當家的意思，你沒有替兄弟們問問，坐莊用不用簽生死狀??？”

山寨這些嘍啰，多是走投無路才上的山，雖然心底知道山匪是刀尖舔血的買賣，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活路可走，再者認為有那么多人上山投匪，不也活的有滋有味，死的總不可能是自己，抱有此類想法的人在這群嘍啰中不在少數，甚至更多。

山楂作為大當家的跟班，如今在山寨里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寨子里的嘍啰對其也是殷勤有加，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很是氣派。

“按大當家的意思，寨子里這次舉行坐莊定交椅，是為了寨子美好前景走得第一步，因為大家都是兄弟，所以坐莊無需生死相向，點到為止就好，損失哪一位兄弟，都是寨子的損失！”

山楂沖人群按了按手，示意眾人噤聲，才學著昨夜里茅翩說話的口吻和架勢，將要傳達的意思說了出來。

“……好啊，大當家對兄弟們就是仁義，這沒的說……”

……

畏死是多數人的真實心理，當眾人聽到坐莊無需生死相向，所有人心頭也松了一口氣，大伙上山不過是為了一口飯吃，倘若為了屁股下的交椅，因此缺胳膊斷腿，甚至死在他人刀下，這是有違上山初衷的，即便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會積下疙瘩。

再者，對于交椅的爭搶，其實不過是眾人里的少數人而已，這些人大抵會些拳腳功夫，身手要比多數人利索，在上山之前，就是走江湖混綠林的江湖人，與種田為生的大多人比起來，其實已經稱得上能人異士，較比就想混口飯吃的多數人，這一撮人也是茅翩想篩濾出來想重用的。

這也是他開展這次“坐莊定交椅”爭鋒大賽的主要目的。

眾人還在議論，有人趁此機會開了口，“那山楂兄弟，有人說咱們寨子要討伐虎頭軍，這件事是真是假？”

茅翩幾日前在小廣場上放出的風聲于這兩日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正如他料想的那般，藏匿在眾人里的各座山頭眼線已經開始利用這次機會，大肆宣揚，以達到火上澆油的效果，為的就是想讓二郎山和虎頭軍拼個魚死網破，再坐收漁翁之利。

但這股隱于表象下的激流，注定很難被身處水面的多數人感覺到，而身處其中，想利用激流掀起水浪的那一撮人，茅翩在制定這項計劃時，就已經做過多次預想，他不可能一次清除干凈。

對于這座被周邊大小匪寨滲透成篩子的寨子，茅翩于三年暗查中就已經看破玄機，鐵臂金剛之所以想要下山歸附大妖，也有試圖借助大妖勢力，從而達到清除山寨內部眼線的原因，但這種“驅狼吞虎”的做法，于有豐富現代思想和開闊眼界的茅翩來說，自是不會考慮的危險行徑，畢竟古宋朝已經給出了答案。

“大當家呢，這幾天都在忙著寫東西，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太多的東西，但這件事情，大當家也不是沒有聽說……大當家只說了一句話，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山楂說完，又將榜文上的內容解釋了片刻，這才放心離去，人群里有幾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到了夜晚，對于基本沒有夜生活的山匪而言，除了喝酒吹牛，也就剩下睡覺這么一項。

因為二郎山實力本就一般，往日下山做點打家劫舍的買賣，換來的銀子也多用在了吃酒快活一類的消遣上，對于山寨基本設施的改造，并沒有花太多心思。

故而眾人睡覺的地方，是十幾人并排睡的大炕，睡前鬧哄哄的，各種氣味也難用言語描述，睡后有人磨牙打鼾說夢話，甚至夢游，眾人也是見怪不怪。

夜深人寂，等到屋里鼾聲四起，睡在墻角的一人有了動靜，下床后挨個推了推，又輕聲叫了叫，并無人醒來，這才脫鞋上床小聲說道：“三哥，都睡熟了！”

被稱呼三哥的男子從炕上坐起，掃量一眼熟睡中的眾人，輕笑道：“就這群膽小如鼠的蠢貨，還想討伐我們虎頭軍，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還真以為虎頭軍慫了他們！”

墻角的人踢了身邊放屁的家伙一腳，捏著鼻子，有所顧忌道：“三哥，話雖這么說，但我覺得……”

話還未說完，就被稱呼三哥的漢子怒聲打斷，“螞蚱，你小子就是慫，你不敢去做，就睡覺好了……”

三哥跳下床，走到炕頭側邊的刀架上抽了一把刀出來，躡手躡腳開門出去，如一縷鬼魅融入了無邊黑夜。

過了許久，三哥又躡手躡腳回來，將刀放回刀架，上床睡下，被稱呼螞蚱的年輕人一直未曾睡著，聽到同伴三哥回來，就壓聲問道：“三哥，你出去做什么了？”

三哥嘿嘿一笑，回了句：“明天等著看好戲吧！”

當清晨的太陽旭旭東升，寨子也開始熱鬧起來，因為昨天已經貼出榜文，早上小廣場上練拳練刀的人就多了起來，但凡會些拳腳功夫的，都想著要去爭上一爭，畢竟當個小頭目，多少還是比嘍啰要好。

茅翩也早早繞著小廣場跑圈，起早鍛煉是他三年雷打不動的習慣，當跑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人問好打招呼，茅翩也一一回禮，并沒有什么架子。

跑完圈后，茅翩去沖了涼，剛從水潭回來，要去吃早飯，就見山楂匆匆追了上來，臉色極為不對，茅翩看他一眼，挽著袖子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何事？”

山楂如今作為跟班，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算是茅翩的半個臉面，寨子大大小小的事務，茅翩會選擇性讓他去做一些，諸如傳話跑腿的事情，就離不開這位眉眼和睦的跟班幫忙。

“……先生，昨夜有人遇害，被砍了腦袋和手腳，尸身是早上被下山換崗的兄弟在草叢里發現的，這會已經有兄弟聽到了風聲，正糾集人準備下山，去找虎頭軍算賬！”

山楂已經下山去看了現場，回來就開始找尋茅翩稟報情況，一路上跑的滿頭大汗，這會說完身上的單衣已經被汗水浸透，正扯著衣襟扇風。

茅翩點點頭，想了想后，說道：“走，先去解決肚子問題！”

二人一路來到山寨灶火間，負責做飯的嘍啰正忙著熬粥，見到茅翩后慌忙用寨子剛定下的禮節敬了手禮，茅翩笑著回了一禮，還認真將對方不規范的敬禮手勢又小做修整，這才走到案板前，用蒸好的饅頭夾了點腌制的野菜，夾好遞給山楂一個，自己又夾了一個，這才吃著朝山下一路走去。

下山途中，山楂被夾在野菜里的野山椒辣的呼哧帶喘，忍不住上樹摘了點山果解辣，茅翩笑著吃了兩顆，說這道“饃掃光”其實還能更下飯，只是對于不能吃辣的人來說，有點過于殘忍。

山楂點點頭，此時二人正穿過樹林，山風入林，蟬鳴鳥叫，山澗溪流也聲聲入耳，茅翩睹景，自說了一句：“風聲蟬聲溪流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先生，寨子里對于你訂立的幾條規矩，都有些不夠理解，還有人說了一些難聽的話……”

對于山楂說起的這點事，茅翩自然知曉，他先前給山寨里小頭目訂立了幾條規矩，其中就有“行動要聽指揮，說話要和氣，見面要敬手禮，不能打人罵人，衣著要干凈，被子要疊方塊，要學著寫字”等等，在近百人的頭目中，引發的反響甚是激烈。

“……大伙對我訂下的這些規矩有意見，我是可以預想到的，畢竟這些條條框框是拿來約束人的，誰聽了都會有下意識的抵觸，這些我都能夠理解，但……”

穿過樹林，茅翩醞釀著言辭，正要繼續說下去，不遠處卻跑來一位臉上見血的山寨小頭目，瞧見茅翩后，便慌忙說了起來：“……大當家，不好了，打起來了……”

茅翩皺眉，卻是先給對方敬了手禮，對方稍稍錯愕后，也當即回了敬手禮，茅翩這才示意讓他慢慢說，原來之前山下發現殘尸后，就有人開始糾集人，吵嚷著要下山為兄弟報仇，在山下守衛的頭目自然不會讓這群人離開，一來二去之下，雙方都是熱血沸騰的漢子，沒說幾句就大打出手，這名小頭目便是攔截的一方，瞧見勢頭不對，就跑來找大當家求助。

茅翩安撫完受傷的小頭目，讓其上山去集結人手，便帶著山楂加快步伐，朝出事的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