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扼殺那點小心思
- 被彈幕盯上
- 彈幕深淵
- 4664字
- 2021-01-10 23:12:00
寅時,天將蒙亮。
當縱歡行樂的畫舫游舟剛停息靡靡喧囂,逢迎一晚的青樓女子們面帶倦容,各自挽著小木盆于船頭洗漱,有的客人尚流連于此不舍離去,也被溫柔推搡著驅攆下船,在岸邊等候的舟翁將行舟撐迎過去,小心翼翼接客人上舟,船上女子打著哈欠揮手作別,岸邊已經有商販忙碌的身影,倒夜香的婦人俯身在岸邊洗涮木桶,裊裊煙火從煙囪升空,雙鷹鎮新的一天又在這般平淡光景中徐徐拉開了大幕。
春水灣左岸角落的小鋪子,老掌柜正從后堂走出,手里搬著一把看上去甚至比他年歲還大的小竹椅,跨出鋪子后,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喃喃自語了一句:上了歲數覺少,老不死啊……
門外老翁剛坐下開始打盹,鋪子二樓樓梯口就出現那名秀美女子的身影,衣衫齊整如新,發絲梳理得當,只是讓人無法忘懷的臉色依舊顯得冰冷,斂衽下樓輕移蓮步到了門口,打量一眼打盹的老掌柜,便轉身走去后廚,片刻后端出一碗白湯米粉,出門放在那張翠綠竹幾之上。
如此這樣,蜃灰鋪子就算正式啟板了。
鋪子啟板的早,但生意并不見得就好,因為此時不過寅時而已,多數人尚且睡得正熟,街上游人不見一二,更不用說會有人上門買什么蜃灰了。
清晨的春水灣大抵就是這般光景,在白晝顛倒的喧鬧結束后,就會如倦怠的美人沉沉睡去,碼頭諸多商船在靠岸休整后也到了該駛離的時刻,新的商船會填補進來,船只進進出出之中,碼頭的一日光景也在這般忙碌中開始了。
兩岸賣早食的商販大抵是這個鎮子上看到美人倦怠次數最多的人了,交了銀子有固定攤位的,這會已經忙碌片刻,灶火上煮粥,鍋里炸著油條,爐子上蒸著包子,熱氣騰騰,算是為這片疲倦的夜色畫上句號。
有剛剛從青樓藝館出來的,衣衫不整卻也不顧,形色匆忙向家奔趕,路過早食鋪子買上兩根油條,撂下銀子便匆匆離去,這類人于每日此時,大抵會上演如此一場戲碼,早已習以為常。
推駕木車走街串巷的游商,也似驚蟄后的春蟲,敲晃著手里的撥浪鼓,于晨光初升之際,開始給這座水路重鎮注入一縷喧囂。
晨光漸亮中,游人漸漸多了起來,酒樓,茶館,客棧,賭坊,書院等等也各自啟板,打著哈欠的伙計在掌柜催促中換上笑臉,于門口開始招攬客人,三五個相約好的酒友勾肩搭背踏進酒樓,聊敘著吃完酒再去何處瀟灑,急于翻本的紅眼賭徒沖進賭坊,將賣了地契的銀子壓在賭桌之上,求學的學子三兩結伴,手里提著晌午的飯食,嘴里背著先生要早問的文章,開開心心……
客棧,孫寧與戴飛也早早醒來,但因為不用訓練,也就在床上多躺片刻,時值卯時三刻,山楂推門進來,從街上買回了油條包子,加上昨夜還剩下的鹵肉燒雞,三人湊合著吃上一頓,也不算什么稀罕。
因為昨夜談的不歡而散,故而這時三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沉悶,山楂站在窗前,吃著油條看著街上來往的游人,心事重重,戴飛與孫寧昨夜有爭執,但也皆是事不擱心的脾性,方才于山楂外出之際,二人便已然和好如初。
吃完油條,山楂重坐回桌前,學某人手指磕了磕大腿,略有沉思,開了口:“昨夜之事,我已經詳盡成書,飛信傳回山寨,相信不時大當家便有回書,至于蜃灰一事,我們三人雖想法不盡相同,但目的卻是一致的,所以吃完早食,還得再去磨一磨那怪老翁,爭取完成任務!”
孫寧與戴飛雖有詫異,但也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辰時一刻,三人離開客棧,擔心時間尚早,那蜃灰鋪子不曾啟板,就在街上的早集中轉悠了片刻,差不多辰時三刻,三人方才興致闌珊離開繁華早市,趕往春水灣左岸。
到的鋪子時,怪老翁仍舊如不倒翁一般在打盹,鋪子里的女子正端著米粉從后堂出來,瞧見門外三人,眼睛微微明亮,便快步走出鋪子,將溫好的米粉放在竹幾上,用圍裙擦著手笑問道:
“三位客官,需要幾袋蜃灰,讓小女給幾位盛裝便是!”
山楂微微皺了皺眉,從對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神色來看,儼然不認識他們三人一般,“難道是刻意疏冷……”,如此思量之余,卻也拱手回應:“我等三人不過是來買蜃灰……”
河道右岸,狼煙動地。
掛著匾額“寵媚”的胭脂鋪子門前,一只不見半點火焰的爐子正瘋狂噴吐著嗆人白煙,旁邊放著半筐活蹦亂跳的水魚,一位頭插牡丹的青衣小廝正跑進跑出,去屋里剛找來扇風的扇子,卻又忘了拿竹凳,便又慌忙折回搬了竹凳出來。
小廝這邊剛坐下,隔壁商鋪有人以為哪里著了火,便匆匆跑出來查看情況,待看到青衣小廝于滾滾白煙中嬉皮笑臉沖人揮手打招呼,便笑罵兩句轉身回了去。
因為木炭潮濕的緣故,爐子在青衣小廝幾度費力引燃后又很快散了火焰,而且眼睛被煙熏的似要落淚,臉上也抹著炭黑,如此折騰一陣后不禁嘆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干啥啥不成,廢物啊我是……”
最終,還是決定放棄一時興起的烤魚計劃,無奈的青衣小廝重新坐回鋪子門口,揮著蒲扇解暑之余,眼睛一如既往釘在對岸那座巴掌大的鋪子里。
當瞧見鋪子門前的客人正舉目望來,青衣小廝便舉著蒲扇揮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對岸,山楂有些啞然失笑,不過對方既然打了招呼,他也不能輸了禮數,沖對岸拱了拱手算是還禮。
“對岸之人……”
之后,山楂與女子一道進入鋪子時,隨口問了一句。
“賣胭脂水粉的……”
孰料,這時一直打盹的怪老翁卻是醒了過來,沖對岸淡淡看了一眼,起身活動了兩下腿腳,方才抬腿進入鋪子,在三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視線最后落在與他相熟的孫寧身上,笑問:“這是商量妥了?”
孫寧抱了抱拳,眼神奕奕回視著老翁,接茬道:“掌柜說話可算數,我這誠心誠意前來,還望掌柜勿要再繞彎子,不妨給個痛快話……”
老翁點點頭,“好說好說,薄利多銷……”
之后,在山楂將二郎山計劃修建的房舍草圖拿出,又說了個大致數字后,老翁便爽利給出了八文錢的底價,山楂三人對視一眼,卻也未曾當場接下,三人的意思很是明了,這個價還能再低。
與此同時,山寨涼亭下,茅翩正與黎鐵,程魁二人坐于其中聊敘,山風時拂,偶有涼爽,山林霧氣徐徐流動,寧寂一夜的蟬鳴鳥叫再度歡快起來,灼熱的氣浪正漸漸吞噬著深夜帶來的最后一點點清涼。
黎鐵緊縮眉頭,望著山林方向,腦海里正認真回憶著戴飛往日的對內表現情況,
“這戴飛與那孫寧脾性差不多,只是孫寧稍稍懂得迂回,而戴飛直來直往,言談無忌,先前因為私下議論對內策略,還被我特意敲打過幾次……”
茅翩聽完,點了點頭,笑道:
“……這么說吧,戴飛就像一把生鐵鑄造的刀,生硬剛直,一般情況用來倒也不會差,但一旦遇強,就會暴露短板,會猝不及防斷碎,所以,還需要千錘百煉,將多余的那一點生硬剛直的東西給我淬煉出來,這樣的話,或許能委以重任……”
“孫寧的話,我提議由他擔起商賈小隊副隊長一職,柳三勺這個正隊長我還是有點擔心……”
坐在一旁的程魁如今傷勢已經好了大半,算的一件好事,早上他吃過飯食后還想悄悄隨夜鸮小隊一并訓練,活動活動筋骨,但被茅翩抓壯丁似叫來此處,一坐便到了這般時候。
原本打算當個木頭人,但當茅翩說完心中想法后將視線落在了他身上,似有征詢意見的意思,故而他不得不開了口:
“孫寧與戴飛,皆是寨子里的老人,我多少了解一些,不過與黎隊長所說也相差不多,戴飛推崇粗暴至上,孫寧更圓滑世故,所以涉及到這次商賈小隊隊長的人選,我推薦孫寧……”
程魁斟酌一番,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他其實另有一事并未言明,也正是基于此事,他才有些不想參與此事。
原來,山寨這幾日悄然興起一股傳言,說幾位隊長私下拉攏人手,為自己豐滿羽翼云云,程魁聽聞后,便有了警覺。
昔日于人朝官場周旋,早已身心俱疲,正是基于此種原因,程魁方才辭官而去,而今日山寨剛有起色,便生起此等惑亂人心的流言,流言背后之人出于何種目的,他多少也能揣測一二,只是對于這種勾心斗角的爭斗早已厭倦,所以他選擇退避三舍。
茅翩略有疑惑看了看程魁,但并未繼續問詢什么,手指磕著大腿,思量著問題,黎鐵也有所覺察,想了想,還是追問了一句:“程隊長,可是心中有事?”
程魁笑著搖了搖頭,黎鐵皺了皺眉,既然對方不愿意袒露心扉,他也不能強人所難。
三人如此沉默了片刻,茅翩心底也敲定了一些想法,起身望向虎頭寨方向,笑道:“虎頭寨在我們手里吃了虧,自然是會前來找回面子的,不過與其這樣等著人家打上門來,不如我們主動出擊,將虎頭寨這顆礙事釘子給拔了,如此這樣,雙鷹鎮的事情才會順遂一些……”
虎頭寨位于雙鷹鎮西南方向,算是橫亙在二郎山與雙鷹鎮之間,如果茅翩想要開通商路,與雙鷹鎮互通往來,勢必不可能繞過虎頭寨去。
程魁因為先前與茅翩聊敘中,多少朝這方面想過,此時親耳聽到茅翩提及要攻討虎頭寨,故而并無太大的震撼。
而黎鐵這是剛剛得知,又是這等的大事,討伐一座山寨可不是打殺一百嘍啰那般簡單,所以心有晃漾之余,卻也多少有些激動與興奮,夜鸮小隊訓練至今,也就出手過那么一次,還不算是完全傾力一戰,于他心底,也真真切切希望來一場勢均力敵的廝殺,好徹底檢驗這些時日流淌的血汗!
“我同意,虎頭寨與二郎山本就勢如水火,不可能同存,就如大當家所說,與其等著他們打上門來,不如我們主動出擊,一舉拿下這幫狗日的!”
黎鐵咬牙切齒說著,攥拳在桌面上砸了兩下,以此表達自己的情緒。
茅翩壓了壓手:“黎隊長想廝斗,也不至于急成這樣嘛……”
心事重重的程魁卻是搖頭,給出自己不同的解釋:
“山寨如今剛有起色,各項事宜也都漸漸步入正軌,照此悶聲發財下去,不出兩年必然發展壯大,再者寨子還要進行大建造,以此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會更多,若是這時一心二用,可想而知后果會如何,虎頭寨能熬活至今,也是小有底蘊,就算我們能將其吃掉,勢必會傷筋動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萬一別家山頭趁機討伐二郎山,屆時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
程魁終究是于人朝官場磨練出來的,看待問題的眼光要比其他隊長長遠,考慮問題也深刻,這一點也是茅翩推舉他擔任執法小隊隊長的原因。
一旁的黎鐵若有所思點點頭,他確實并未如程魁這般思量這么多,他只是想試一試夜鸮小隊這把被他打磨至今的刀鋒能鋒利到何種地步,虎頭寨是眼下最為適宜的實驗對象,這一點毋庸置疑。
程魁道出這一番理由,茅翩是已然預想到的,拋開他對程魁在某一些方面的賞識,他也同樣對其有著不同的看法,如他所知,程魁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知曉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也同樣知道悶聲發大財的穩妥之道,對于任何一座處于發展中的山寨來說,這無疑是最平穩,最妥善的頂尖策略,于這一點之上,二者有共通的想法。
但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山下整體大環境穩定的基礎之上才能行得通,可世事素來變幻無常,也最難料,據最新的訊息來看,大妖乾尊于東地千機城駐軍多日,近日卻突然開拔,選擇繼續西進,大有兵臨人朝京畿之地的意味。
風雨欲來!
故而,先前追求的長遠穩妥發展策略,眼下不得不做出相應改動,茅翩選擇討伐虎頭寨,即是改動的第一步。
為了更好說動程魁,茅翩喚來人取來地理圖,循著先前標好的標記一一指給程魁黎鐵二人看,并做解釋:
“……這千機城距離人朝京畿之地,之間相隔四座雄關重鎮,看似重重關卡,固若金湯,但別忘了,在中地還有大妖佞樺扎根多時,而大妖佞樺所在之地,距離人朝京畿之地僅僅兩道重鎮,雖說中間有重重山嶺相隔,還有類如西地的那群野狗,西南的臭魚幫,北地的餓虎門,東地汨羅山,再加上像二郎山這樣的小山頭攔亙其間,看似地廣人多,但真到了短兵相接之時,這群人未必能攔下佞樺,我們不行,臭魚幫不行,汨羅山也不行!”
話說至此,涼亭下的氣氛陡然變得肅穆凝重起來,茅翩的這番話,從一定程度上扼殺了所有人心中那份幸存的小心思,正是有此,這些人才不愿去觸碰血淋淋的現實!
茅翩用手指磕了磕大腿,轉身望向山下方向,落火的紅日即將升至天中,空氣里已滿是燥熱,重山疊翠,還有絲絲縷縷的陰涼,只是待日上天中,陰涼全無,這納涼的人兒又該躲去何處?
沉默片刻后,茅翩吐了口氣,淡淡吩咐道:“大建造動土之日,便是攻討虎頭寨之時,全寨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