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堂，望了一眼沒有太陽的積云天空，費萊并未直奔警局而去。

他回味著剛才的對話，沿著來鐘樓教堂的路回去，一直到了蘇菲的雜貨鋪里。

“先生，您怎么又來了？！”蘇菲自然是意外道。

“沒什么，通知您一下，我要的那些個人手麻煩明天在此集合。”留下另一張作為定金的支票，費萊吩咐道，“記得帶足武器，最好是每個人都全副武裝的那種。”

“當然，當然。”蘇菲眉開眼笑道。

沒聽她后面恭維的話，費萊低著頭離開了。

干瘦身影沿著石路消失在雪景中。并在某處岔路口拐彎，挑了一條并非去往警局亦非回旅館的路。

長路的盡頭是一長連棟鱗次櫛比的紅磚房子。

是費萊此前從未考慮過的地方——特倫奇旁支居住地。

近前，費萊繞道住宅一側，對著門衛(wèi)說道：“麻煩對理察爾·特倫奇通告一下，說是喬治·特倫奇來訪，有急事。”

“誰？和誰？”

“喬治·特倫奇。對理察爾·特倫奇。”

費萊解釋道，在門衛(wèi)的懷疑眼光里，從容地將手插進褲兜里，打量起眼前環(huán)境。

“你是哪家的？”

門衛(wèi)詢問道，并未及時動身，眼神定在費萊的黑色頭發(fā)上。

如此匹配不上姓氏的特征讓他就差沒將“騙子”兩字說出。

注意到對方態(tài)度，費萊嘆了口氣，他有些后悔操之過急地將邀請函燒掉了，現(xiàn)在還要被懷疑身份的真?zhèn)巍?

但火爐里的灰都清干凈了，現(xiàn)在也不可能復原了。

無奈，費萊從錢包里掏出了小費，再次道：“麻煩進去通告一下，他會答應的，先生。”

“稍等。”

門衛(wèi)冷酷道，不太情愿地動身了。

費萊沉默，不太高興的沉默。

原地等了將近半個鐘，門衛(wèi)快步出來了，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隔著老遠便喊著讓費萊進來。

費萊再仔細一瞧，他身后跟著那位前后邀請他兩次并且走路沒聲音的旁支。

見過面的緣故，也不用多說客套話，費萊跟著旁支一齊向里面走去。

特倫奇旁支們住的連棟別墅明顯比上費萊見到過的小鎮(zhèn)其他建筑都好上不少。

步入富有古典主義風味的銅門后，里面金碧輝煌起來。

長廊側邊墻壁以金箔碎鉆拼出出特倫奇家族紋章。

頭頂每根能見到的柱頂渦卷紋飾間都鑲嵌有通電的鎏金壁燈。

就連腳底地板表面都刷著蟲膠清漆，映出走廊盡頭玻璃穹頂?shù)暮绻狻?

一路上，旁支客氣起來，說些有些恭維的話。

費萊聽得煩了，催促起來。

也不過片刻，費萊突然從這煩躁中脫離出來，取代而來的是驚訝。

原因無他，他見到了愛爾蘭。

琉璃頂?shù)碾姷鯚艄庀拢糁照鹊膼蹱柼m在與某兩位金卷發(fā)的特倫奇家族成員在據(jù)理力爭著什么。

費萊再仔細一觀，其中一位是基恩。

再看其他人，愛爾蘭方的和事佬警官和愣頭青警察都在旁邊候著，理察爾連同幾位長者也在一旁談笑著沒參與。

“別扯那些沒有用的，你們公司他娘的今天是必須讓出一周時間出來！”

“先生，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在沒有任何股東的許可下，我們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停掉礦場的生產。”

“四天，最少我們都需要三天！”

“一天也不行！”

基恩振振有詞道，揮指的一刻，尤其像他的父親。

兩人據(jù)理力爭間，費萊已經(jīng)來到。

一直沒動靜的理察爾則在此時跳出來調停道：“幾位，能暫且放下爭斗給我的貴客讓個路嗎？”

眾人聽他的聲音，怔了一秒，回頭看向他手指的貴客，又是一陣更大的沉默。

“娘的，你怎么...”

愛爾蘭明顯不知情的問道。

費萊不經(jīng)意的低下手擺動，示意他出去以后再聊。

基恩見愛爾蘭與費萊之間有如此小動作，剛想打的招呼也咽下嘴里，眼神一轉，琢磨起來。

理察爾自然一貫展現(xiàn)他的夸張動作，他先是對著費萊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故作親昵地邀請費萊一同上樓去。

至于其他人的動作，費萊沒去觀察，他只聽見自己隨理察爾沿扶梯一齊上樓后，身后的討論聲音明顯和諧了許多。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旋轉樓梯上層。

在離開眾人視線的一刻，這兩兄弟就開始了他們新一輪的交鋒。

“我還以為你一次都不會過來的，費萊。”

理察爾邊說著，邊領著費萊走進一處掩著門的房間里。

走進后，費萊發(fā)現(xiàn)是一處裝潢奢華的會客室，里面?zhèn)浜蔑埐耍B壁爐都暖上了。右手側對著門的墻壁，還能見到他們父親的油彩肖像畫。

意識到理察爾早有用心的準備著兩人的見面，費萊不免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他帶著些模仿腔調回應道：“怎么會，我的好哥哥，你既然在這兒，我自然不可能不來拜訪的。”

“真難得啊，能聽見你的一聲哥哥。”理察爾順手拉開了一側的胡桃木壁櫥，“要喝點什么嘛？”

“免了吧。”

費萊擺了擺手，拒絕道。

說話間，費萊看了眼桌上的飯菜。

是精致的法國菜品，彰顯主人的誠意與準備。

費萊又不禁嘲弄般感慨道：“我的好哥哥，你準備的可真不少。”

“那還不是考慮到上次我們對話實在短暫嘛，這次準備的豐富些，好讓我們多交流交流感情。”理察爾的笑容一貫的客氣，談笑間，自顧自地將紅酒倒入自己的高腳杯中，倒?jié)M后坐定，繼續(xù)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這次回來是做什么呢，能稍微透露一下嗎？”

“啊，你還沒聽說？”費萊故作驚訝，叉起一塊餐點，“我回來是幫母親魂歸故土啊。”

理察爾也故作驚訝，片刻后才回道：“恭喜啊，我們可憐的費萊找到并帶回了他的生母。”

“是該高興。”費萊將話題含糊過去，餐飯不斷往碗里添入，接著突如其來的轉折，“不過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理察爾挑眉，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我那天回去一趟老宅子，你應該清楚的。你知道我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什么？”理察爾追問，然后意有所指地調侃道，“應該不會是什么藏起來的遺產吧。我可不覺得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

費萊面色不改：“你猜錯了。真相是一張四十年前的舊報紙，一張寫了父親病因的舊報紙。”

“是嗎。”

理察爾的反應很平靜，看上去真就不為此驚訝半分。

費萊點了點頭以做肯定，然后叉起一塊餐點送入嘴中，邊咀嚼邊說道：“我已經(jīng)把它送出去了，相信不久后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理察爾終是揭開了正式話題：“所以，你特地來找我就是為了炫耀你愚蠢的行動并沾沾自喜？”

強烈火藥味的語氣引得一陣沉默。

兩者視線交鋒，一方抿著紅酒，一方咀嚼牛肉。

視線透過玻璃，費萊只覺得理察爾的樣子有那么一絲說不上來的不真切。

在這感覺中，他用叉子在瓷盤上用力作響，并故意長篇大論道：“你覺得我這是在夸耀？理察爾，你的腦子里裝的永遠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說實話吧，我今天過來是想分享些很重要的事情。但你的態(tài)度讓我生氣，你們好像從沒有將我或者將父親記在心里。說到底，你們只是為了那些價值不菲的遺產歸屬。真可悲啊，像一群蠶食遺骸的蛀蟲野狗。”

“說完了嗎？！能說重點了嗎！”理察爾笑意盈盈的打斷道，聲調拔高了好幾個度。

但費萊并沒有因此停止：“當然沒有，理察爾。我不理解你們千般萬般的阻撓我是為了什么？難道是連我的舉動都要害怕嗎？！這真是可悲，你們居然因為我想找到父親的真正死因而害怕！”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費萊，你到底想說什么？”

“理察爾，我就問你一件事。”費萊眼神低沉，“你敢給我自由調查的保障嗎？”

氣氛又一次沉默。

明顯的，自認為費萊已經(jīng)偏離重點的理察爾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攤了攤手：“為什么不呢？我又不是在背后阻攔你的人。”

“那還差不多。”

費萊點了點頭，叉子都使得沒那么響了。

理察爾快速寫好一份擔保，并在字條底下寫上了“特倫奇家族”五個大字。

簽完名，他將擔保條遞給費萊，并說道：“你應該早點說你過來是需要擔保的，而不是再講一堆廢話。”

“呵。”費萊冷哼，維持一貫人設。

“祝你好運。”理察爾說道，并將后半句咽到了肚子里，“在這個錯誤的道路上繼續(xù)耽擱。”

但雙方都表現(xiàn)得開始認為事情告一段落后，氣氛又開始回暖。

一個不經(jīng)意間，費萊突然問道：“父親生前是不是辦過一個叫‘灰潮哲思基金會’的組織。”

“有過，是一個專門搞醫(yī)療研究的，七年前解散了。怎么，你要將父親的死因也關聯(lián)上去嗎？”

“這你管不著。”

理察爾挑眉，冷笑：“那我也只能祝你好運了。”

就如此和氣的交談里，午餐很快結束。

臨走前，理察爾喊住了費萊。

“對了，送你個禮物，上次圣誕忘記給你了。”

費萊接過禮盒，掂了掂重量。巴掌大的禮盒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手感。

“絕對是個好東西。”理察爾笑著補充道，眉眼里不懷好意都要溢出了。

費萊不慌不忙地拆開禮盒，取出里面那輕飄飄的東西。

真讓人驚喜，里面是張印刷齊全的法院傳票，日期是本月十五號，案由一欄上寫著：遺產糾紛。

費萊看了一眼，平靜問道：“就單我？沒有西奧多或者弗蘭克的份？”

“當然，”理察爾拖長尾音，好像他才是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勝者，“還有西奧多，他也是該死的主謀。”

費萊不出意料般點點頭，然后從容問道：“所以你一下告了兩個，目的呢？”

“讓你滾出特倫奇堡里。”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