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山口管理處領過槍支彈藥，拿上充饑用的肉干后，費萊幾人沿著一條蜿蜒小道繞進了山里獵場。

山林曠闊，一眼望不到頭，全是雪和落盡葉子的林木，慘白的日光穿過云層給林間雪地披上一層詭異的銀灰。

莫妮走在最前頭，她興奮地蹦蹦跳跳，臉頰因為寒冷和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眼睛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對于第一次進山打獵的她來說，山里的一切顯得尤為新奇。

基恩看著她興奮的模樣，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跟著。

費萊將獵槍斜挎在肩上，吊在兩人最后頭，腦海里還在回味剛才神乎其神的經歷。

“在想什么呢？”注意到費萊的情況，基恩放緩腳步來他身邊，開口問完又覺不妥，補充上了稱謂，“費萊叔叔。”

費萊緩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什么？”

見費萊不說，基恩也沒多問。

兩人又如往常一般保持著一定疏離。

只在費萊問對方問題時，兩人才會搭上話。

對于這個只小自己四五歲的侄子，費萊向來是以同齡人的身份看待的。

只是基恩心里的想法可能受到了他父親的影響。

在山里轉了一大圈后，幾人除了見到被槍聲驚起的鳥兒，大部分時間都在山里游蕩。

林間的槍聲讓費萊始終懷疑是否能真正獵到獵物。

即使是人工圈養在山里的動物聽到此起彼伏的槍聲，也會不斷找地方躲起來。

然而基恩卻保證一定會有收獲。

費萊不清楚侄子如此肯定的底氣在于何處。

直到又在山里游蕩了許久后。

“舅舅，基恩，快來！”

隨著前頭開路的莫妮一聲呼喊，兩人跟了上去。

然后費萊就瞥見了幾十米遠的樹下，一只看上去狀態就瀕死的灰兔趴在樹根部。

很顯然，為了照顧莫妮這樣從未打過獵的人，山里獵場里放置了一些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動物以充當獵物。

事實也是，莫妮并沒有發現不對勁，反而很興奮：“快快，舅舅快開槍，活的，野生的灰兔！”

基恩沒忍住扭過頭去憋笑，費萊看出來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舉槍開始射擊。

只是這次，費萊的槍法明顯沒有靶場處那般神乎其神，接連開了幾槍，才堪堪命中。

他那非凡的槍法又縮回了骨髓里，好像從未來過一般。

莫妮興奮的跑過去撿起，然后興奮到打了雞血般領著眾人往更偏僻的地方搜尋過去。

正因如此，三人的運氣莫名好了起來。

遇見山里獵物一個接著一個，甚至真正碰上了會在雪地上飛竄的兔子。

這次費萊時準時差的槍法沒能幫上忙，靠著基恩出手才拿下。

日過晌午，補充完體力，幾人向著獵區更深處摸去。

上天也沒辜負他們的努力。

只聽見莫妮又是一聲驚呼：“你們看！”

莫妮在前頭駐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

不遠的山坡處，陽光下，融雪正混著血液從幾道新鮮蹄印凹痕邊緣緩緩滴落。

基恩走上前去，辨認一番后，說道：“是鹿的蹄印，還是受了傷逃跑的。”

“真的？”費萊驚疑道。

說話間，他的余光捕捉到林隙間一道黑影閃過。

黑影移動的姿態詭異到像是個長毛猿猴佝僂著身子貼著雪面穿梭，就一瞬。

等他凝神再看時，唯有風在卷著雪粒在林間打著旋兒。

“是真的，有可能是從別人槍下逃生的鹿。”基恩的手指搭上了獵槍扳機，望著一連串的蹄印，他拿不準主意，“要追嗎？費萊叔叔。”

“那可是鹿唉，舅舅，追吧。”莫妮慫恿道，少女的臉龐因激動而顯得通紅。

費萊猶豫了一下，回眼望向著剛剛的出現幻視的地方，在什么都沒見到下，終是同意了。

三人對視一眼，沿著一連串的蹄印往一個不見終點的林徑趕去。

天色暗沉了些。

似乎越往里去，雪層也越深厚些。

幾人渾不覺察，趟著齊腿腹的雪層，深一腳淺一腳的趕著。

他們沿著一道隱晦的鹿蹄印繼續探索，印跡在雪地中逐漸模糊，飽受風霜的山林安靜得令人窒息，宛如被施了咒語的沉默

而聽不見槍聲的林子此刻就好像竄進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恐怖。

直到視線的盡頭，一只尚未闔眼的短尾鹿靜靜地躺在地上。

三人靠了過去，遠遠的瞧著。

“看上去，好像不是槍傷。”基恩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安，他的目光停住，盯著那具尸體。

而就這一瞬，鹿尸體下的一道黑影竄出飛撲向三人里最嬌小的莫妮。

莫妮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到，跌坐在地上。

費萊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地舉起槍，扣下扳機。

“砰！”

子彈精準射入黑影腰部的位置。

那是聲沉悶的響聲，類似子彈擠進爛布的動靜。

黑色身影吃痛，嘴里嘶吼出了像舊皮革摩擦的粗糲叫聲。

猩紅色的眼一轉，它飛撲了過來。

見狀，費萊猛地往下仰倒。

帶著腥臭味的風從頭頂掠過，在來不及調整姿勢的仰頭里，費萊瞥見了黑影的一絲樣貌。

那絕計不是正常生物的樣子，它有著青灰色的皮膚，粗糙且滿是褶皺。殘缺的顎骨裂至耳根，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期間，一點泛黑的油膩黏液還滴到了費萊臉上。

怪物見沒撲成功，又人性化的看了眼費萊手上的槍械，嘶吼著逃了。

費萊愣在原地，恍惚間他還以為是回到了那個守靈的夜里。

而那張青色皮革似的犬狀臉也完全在怔然中與記憶里那夜父親的臉兩兩重合。

思維如同被撕扯，費萊急喘著爬起，心中充滿了一種無法抗拒的沖動，難以抑制地追了上去。

“叔叔！”

“舅舅！”

基恩和莫妮同時驚呼。

但在費萊的耳中，只剩下野獸般的低語和狂亂的心跳聲。

他仿佛陷入了失控的狂奔，腳步雖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印記，卻不斷向未知深淵滑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也無暇思索，腦中只有一股強烈的本能驅使著他。

追逐，只有追逐。

就在眼見即將追上那道黑色怪物時。

毫無預兆地，一道槍聲驟然響起。

子彈呼嘯而來，“砰”的一聲，在費萊腳前僅僅幾米的地方炸開。

凍土裹著碎冰濺上臉頰，他身子近乎本能地停滯，整個人依靠慣性飛跌踉蹌著跌進雪堆，再抬頭時黑影已徹底見不到半分蹤跡。

枯枝斷裂聲從右前方傳來，費萊懊惱地捶地，他撐起身子朝抬頭向槍聲傳出的方向怒視。

視野里，他見到了一個隱在光影闌珊處的人。

那個人微微一動，光線發生了些許變化。

槍口騰起的白煙與林間穿梭的光影糾纏，將那張與西奧多七分相似的面孔襯得莫名陰翳。

等看清那人的臉后，費萊帶著復雜的心情從牙縫里擠出了對方的名字。

“理察爾·特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