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什么是特倫奇家族最大的特點。

那么銹山人會這樣告訴你，除了他們略微立體些的臉，更明顯的特征是那微卷曲的金黃色頭發。

獵場外圍的靶場早已圍聚了不少人，零星槍聲在雪林間放蕩，泛起有陣陣回音。

隔著很遠的距離，費萊就瞧見了西奧多·特倫奇。

這位老大哥站在最右側的射擊位上。

他半蹲著身子，槍座抵在右肩上，深棕色的獵裝襯得肩背挺直，金黃色的卷發在風中肆意張揚。

在人群的外圍，珍妮特和同行的貴婦小姐們饒有興致地對著靶場上射擊的人們討論有無。

她手里捏著張織錦，掩在唇間。

余光瞥見費萊他們到來后，又不動聲色的將織錦藏起，然后才朝著他們走來。

“噢，我那不愛出門的弟弟啊，你總算來了，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珍妮特聲音夸張像招搖的母鴨，將貴婦小姐們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

瞧見目光，費萊臉色登時一滯，不知如何應對。

珍妮特倒是很從容，這位年逾五十的貴婦拉著身邊眾人開始介紹：“來來來，各位，這就是我一直和你們夸耀的我那令人驕傲的藝術家弟弟.....”

“姐姐?！辟M萊低低聲喝道，臉上帶著尷尬笑容。

可這樣并不能阻止珍妮特的熱情，一番介紹下，即使費萊現在看上去還是病怏怏的樣子，各位貴婦小姐倒是眼神火熱，連忙上前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

費萊有些無助，麻木地一一回應。

在將被她們圍起近乎繼續刨根問底的時候。

大哥西奧多的槍聲響了。

場上并不只有西奧多一人開槍，只是他的槍法實在過于流暢精準。

他單手托著一柄柯爾特轉輪手槍，另一只手扶住槍管，瞇眼瞄準五十碼外的木靶。槍響的瞬間，木靶中心應聲炸開一片木屑。

接著繼續裝彈、瞄準、開槍、命中靶心一氣呵成。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被吸引過去，接連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費萊也在看，目光不自覺地被槍械吸引。

槍管金屬的冷光在雪地反照下格外刺目，他喉結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在衣擺上蜷起。

又看了一會，在眾婦人的嬌笑聲里，大哥西奧多的聲音蓋了過來。

“費萊，你怎么在這傻站著，不去試試？”

不知何時，西奧多已經結束射擊，來到了費萊身邊。

那群貴婦小姐們見到他來了，也就讓開去到一邊嬉笑打鬧去了。

“試試？”

西奧多重復了一遍，以確認費萊的意愿。

費萊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基恩很識時務的從一邊取來把槍，遞到了他叔叔的手上。

那是把老式獵槍，槍身沉甸甸的重量壓得費萊手腕一墜，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托住槍托，姿勢笨拙得像抱著一截燒火棍。

很顯然他沒用過幾次槍。

就抱著這樣別扭的姿勢，費萊擠到了試槍的人群里。

等待木靶子換上新的后，他舉起了槍。

槍托抵在肩胛的觸感陌生而壓迫，準星在靶心上來回晃動，如同風中飄搖的枯葉。

費萊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力扣動扳機。

后坐力震得他踉蹌后退，子彈歪斜著擦過靶子邊緣，在雪地上濺起一蓬碎冰。

而后接連幾槍，槍子都擦著靶子飛過，不知道射去了什么地方。

周圍傳來幾聲克制的輕笑。

費萊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見狀，基恩走上前來，低聲問道:“費萊叔叔，要不算了？”

不知怎的，費萊心底升起一陣異樣情緒，他搖了搖頭，拒絕了基恩接槍的舉動。

緩了一陣后，在周圍的討論聲里，他又重新舉起了槍。

只是這次，費萊左手穩穩拖住槍管處護木，右肩自然下沉，食指輕搭在扳機上，仿佛這副軀殼忽然記起某種深埋起的本能。

槍響的剎那，遠處的木靶中心赫然炸開個規整的圓洞。

周圍看戲式的竊竊私語靜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槍，費萊打得愈發流暢，他像臺精密機器，每一槍都打穿了前先留下的彈孔。

周圍驚呼起來。

基恩不可置信的看著，莫妮目光有些愈發崇拜。

“費萊，從小到大好像沒有碰過槍吧？”

珍妮特不自覺低咳了兩聲，扭頭向一邊的西奧多問。

西奧多搖了搖頭，目光里面藏了些許難以言明的復雜，他聲音低沉：“大概...他在波士頓練過吧?！?

場上，所有人都在因這一刻驚呼鼓掌，唯獨當事人費萊·特倫奇顯得有些呆愣，甚至于迷茫。

他怔在原地，槍管的熱度透過手套傳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那些動作像是從骨髓里滲出的本能，比思維更快些。

莫妮湊上前來，激動的贊嘆道：“舅舅，您簡直就是神槍手！”

費萊不知如何回應，只好訕笑兩聲便放下獵槍，然后低著頭擠出來。

“看不出來嘛，你還是把好手?！?

西奧多調侃道，用槍的老手都看得出，費萊的確不懂得用槍。

但這一系列表現又如此詭異，實在讓人費解。

費萊實在是聽不慣這些恭維了，轉移話題問：“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他回身問向一旁兩位年齡稍大的特倫奇家長。

珍妮特思考了幾秒，給了個提議：“嗯，或許你可以帶著基恩和莫妮去山里碰碰運氣?！?

“那你們呢？”

“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闭淠萏卣f道，還親昵地挽住了西奧多的胳膊，“至于西奧多，他得陪著我，總不能讓你最愛的姐姐在外獨自受凍吧?！?

“真的嗎媽媽？！我能去里面玩了？”

莫妮有些不可置信，此前她從沒被允許過。

珍妮特倒是不耐煩，擺了擺手催促：“去吧去吧，記得在天黑之前回來?！?

得到命令，莫妮興奮地跳起來，拉著費萊就準備往山里走。

基恩也跟了上去。

“他的精神狀況要比剛回來時好了些?！蓖鴰兹穗x去的背影，珍妮特目光凝重，“萊恩和我說了，守靈那天晚上他像個瘋子似的。”

“我也聽萊恩說了，或許是父親死亡的消息一時對他打擊太大了，一時沒緩過來。”

西奧多接話道，兩人沿著往主辦方設置的休息區方向漫步。

珍妮特瞧著自己的弟弟，冷哼道：“西奧多，我的好弟弟，費萊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會像你說的那么脆弱嗎？我寧愿相信他是在外面得了病?！?

“實際上，不是你，他現在都不會知道該死的魔鬼已經死了?！?

西奧多沉默，靴子用力踩在雪上，起了一陣“吱嘎”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話:“那是父親臨死前交代的?！?

“呵?！?

珍妮特突然停住，她冷笑，眼神冷冽，直透心靈。

“你騙我，這絕對不會是那個魔鬼的原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