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異法
陸成的話句句錐心,字字如刺,聽得黃閑萊渾身都好像冒起了無數的窟窿。
并且,在陸成說話間,似乎空間中多出來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韻蘊,圍繞在陸成四周,好像天地都在與陸成所說之言在共鳴。
法不輕傳、道不賤賣、醫不叩門、師不順路。
這話聽得他很憤怒,陸成這是把他一位一家巨子當成了求醫不成反自怒的病人了么?
但黃閑萊終究還是忍住了,還沒怒到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失去心智的地步,陸成是于浩的弟子,算是他晚輩。
這番喊他前來,本來是欲要賜陸成一些真言殘卷和醫家經文真跡的。畢竟天下間,同時讀書且又懂醫術者,相對較少,他想著是陸成即便自身天賦不夠,有讀書的功底,將之傳下去應是不難。
傳下如此珍貴之物,自然需考校一番。
卻沒想到最終卻鬧成了現在這局面,還被反教育了一番。
想罵人,他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最終只能怒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你所說的,是很輕易的事情么?”
“上古醫經分內外兩卷,內經如今已然殘缺不全,外經更是在上古時便已流失。續頭之事,可是刮骨、正骨這樣輕易之事?”
“不知者無畏。”
黃閑萊正說著的時候,盧居禮忽然拉了他一把,而后壓低聲音說:“老黃,你小點聲,那小子剛剛是開了真言。如今已被天地所錄。”
“須言在讀書之道上,確有天賦,你若是因此擾了他,于老頭會找你不休的。”
聽到這話,黃閑萊又是看向陸成,果然看到了陸成如今的狀態不一般,仿若這大廳之內的規則,都慢慢地發生著改變。
儒家修行,只修浩然正氣,說天地正理,悟由心生,法由口出。
心里悟到,口吐真言,可與天地共鳴。
如今陸成這模樣,不就是剛剛吐了真言,在接受天地的考究和反饋么?
只是,陸成懟他反倒懟出了真言,這就讓他渾身都不是滋味兒,就好像是罵人的話,結果成了法律,這是哪般事?
又是哪種氣?
不過,黃閑萊話說完之后,那陸成的身上氣息再次一轉,
竟直接從那空靈與天地規則反饋中走了出來,樸實無華地看著他黃閑萊,點了點頭道:“多謝賜言,不知者無畏。也算是說得通道理了。”
陸成話畢,眾人又是直覺身周的氣息一變,
不過這氣息就沒有剛剛地變化那么猛烈,而是似乎在從亂序變成有序,然后歸整成沉默。
于浩和李晟二人是正統的儒修,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陸成這短短時間身上發生的變化。
前一句,他口吐之語,乃是真言,可亂這天地法則。
而后黃閑萊回的那一句,又是讓陸成心有頓悟,再次變成了陸成悟到的真義,歸納于身。
也就是說,陸成如今的文宮,一下子就經過了兩道真言的淬煉,而且還是最深層次的淬煉,這種機遇,就算是他們都格外妒忌的。
天下書籍,不知浩瀚多少萬本。
讀書人窮其一生,不過能夠尋到那么一兩句真言作真義練淬煉自身,化作浩然正氣,可作自身真言。
那是歲月和日夜苦讀的累積。
再則,一個讀書人,一輩子所作文章詩詞,絕對不下于百萬字,
能夠出得真言的,也就是那么千百人中,有其一者。
這是何等的幾率和運氣?才能讓陸成在如此年輕,就自開辟一門真言?
現存的真言,若除去夫子語錄,數量也不很多,但那全都是一方大儒,或是成名多年的書生,窮其心血,總結一生才能創立那么一句或者幾句。
李晟看了于浩一眼,沒說話,而是傳音道:“于老頭,你之前和我說,你想收那郭永琪為學生,我答應了。”
“這陸成,就歸我可好?畢竟你門下弟子名額如今已滿,再多一人,恐心力略有不足啊。”
于浩頭都沒回,雙目死死地看著陸成,吐了一個字:“滾!”
然后再加了一句話:“不要臉!”
只是盯了許久,直到看到陸成走開了步子,似乎都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東西,不禁略有些失望之色的同時,還有些茫然。
心里的想法是:這他娘的是開的什么圣宮啊?兩句真言淬煉的浩然正氣竟然都填不滿?
還不顯形?
李晟看到于浩的表情后,也是眉頭微微一皺,看向陸成的神色也略有怪異。
真言淬身,圣宮不顯,要么是圣宮實在太過浩瀚,要么就是根基不穩,根本沒有足夠的才學底蘊。只是誤打誤撞而已。
畢竟有一些讀書人的真言,也來自于江湖和道佛之口。
黃閑萊這邊氣得差點吐血,眼看著陸成靠懟自己來提升修為,也不知道是該氣好,還是該樂好。
陸成眼見黃閑萊不說話了,也不得理不饒人。
陸成就道:“黃御醫一試,便自知真假,又何必非要與我逞口舌之便?”
黃閑萊猶豫良久,才點了點頭。
……
兩日之后。
還是在盧家的門口。
陸成抱拳與門口站著的眾人作別,說:“盧家主,盧叔,我還有課業在身,不敢耽擱。這就告辭了,待不左歸來之后,再來登門拜訪。”
盧居禮與盧居仁二人親自相送,在其身旁,赫然站著的就是黃閑萊,滿臉的復雜和糾結之色。
看到陸成行禮,他還猶然有些不死心,死皮賴臉地往前走了兩步,懇求道:“陸老。”
“陸醫師,你真不肯與我一同歸去京都么?你一身醫術,幾已通天,還竟填補了那上古就失傳的外經,若有你為醫家坐鎮,方是我醫家興盛之時。還望陸醫師能多多考慮一二。”
“只要陸醫師你點頭,我黃閑萊隨時讓與這醫家巨子的不實之命,愿追隨于陸醫師,共擔這興盛醫家的大任。”
陸成搖頭,說:“黃御醫客氣了,你無需稱我陸醫師,叫我姓名或者喊我須言就行。”
“我已經不再行醫了。如今只想讀讀書,過個安寧日子。”
這是陸成最本真的想法,如今儒修、道修和佛修才是正統,他可沒想過黃閑萊幾句誘騙,就讓他改去又當什么醫家修行。
況且,這世上,有些人就不該救。不值得被救。
人心隔肚皮,看不出誰該救不該救,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去招惹這些麻煩。
做一回真正的人,享受一下該享受的人生,就不香嗎?
為治病救人,陸成覺得自己都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自身所學,已經算毫無虧欠了。
黃閑萊滿臉無奈,陸成心意已決,他自然不能更改,不過黃閑萊還是不死心地問:“敢問一句,是何事何人讓陸醫師從此不愿再為醫的?”
兩日相處,黃閑萊幾乎懷疑,陸成已經自辟了醫道的一門經義。
越是聽,越是膽顫心驚,若是陸成愿意帶領醫家,恐怕這就是振興醫家之人,若是被他知道什么人把陸成的心傷成了如此,他絕對刮了對方祖宗十八代的墳皮。
陸成搖頭。
轉身離去。
既已放下,就不必再問過往前塵,不管是什么原因,結果都是一樣的。
良久。
盧居禮才對黃閑萊說:“老黃,人已經走了。”
黃閑萊這才突然變得眼圈微紅地說:“我醫家,終不該興,我不甘心啊!”
“到底是醫家的存在是個錯?還是這世道就容不得醫家?”
盧居禮和盧居仁都不知道如何相勸,他們都不是醫師,所以不理解黃閑萊此刻那內心如千絲萬結一般的復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