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身后背著早已冷卻的許曳,冷汗一路沒停,好在同行的顏姑娘闊綽,出了渡口便租了架馬車。
馬車勻速行駛,一晃入了座繁華的小鎮(zhèn),長生認(rèn)得城門上蒲雀鎮(zhèn)三個字。
他記得公子說過,過了蒲雀鎮(zhèn),就是北棠國的帝都龜夢城了。
馬車入鎮(zhèn)后偶有停頓,一身男裝的顏姑娘采辦了燒紙白帆和一根鐵鍬,一口樸素黑棺。
長生羞愧,若不是顏姑娘,自己恐怕最后只能將公子草草的埋掉。
思及,長生看向顏念念的目光中滿是崇拜,還有他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的依賴。
顏姑娘真善良,是和公子一樣好的人。
太陽高懸在頭頂之時,馬車彎彎繞繞入了蒲雀鎮(zhèn)外的一座無名青山之上。
顏念念結(jié)了車錢,車夫飛快的從來時之路折回。
“此地山清水秀,適合你家公子。喏,這,挖吧!”
長生不覺得哪里不對,握著被顏念念塞過來的鐵鍬,乖巧的挖起坑來。
另一邊,顏念念徘徊在周圍林間,尋找著什么,時光一閃而逝,待長生挖好了坑,瞧見一襲白衣的顏念念拎著截修整完好的木樁走來。
“給你家公子立個碑!”
可憐公子客死異鄉(xiāng),無法落葉歸根。
長生淚目,側(cè)頭看了眼黑棺,他陪了許曳十七年,今后,再也沒人聽他嘮叨,再也無人微笑著用書卷敲他的頭,笑稱他呆子。
林間飛鳥翱翔天際,風(fēng)過樹葉刷刷響動,長生抹完最后一把眼淚,在木樁上刻下,許儒林之墓。
兩人合力將黑棺安置入坑,長生濕著眼眶將土一寸一寸添滿,又一截一截堆成一個土堆。最后親手將木碑安置許曳墳前,掛上白帆,燒了許多紙錢。
顏念念靜靜的看著眼前一幕,思緒飄零飛遠(yuǎn),不知龜夢城中的外祖一家是否安好,假若如蘇寇之言,呸,自己就不該相信蘇寇的話,顏家一定還在,外祖一家正等待著自己回去。
樹下靜立的白衫少年,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恐慌不安,這感覺,越發(fā)強烈。
“長生,那些東西為何不燒給你家公子?”
顏念念指著被長生仔細(xì)疊好,裝起來的幾件衣服和一些書卷。
布衣少年淚眼汪汪抬起頭。
“顏姑娘,這些是我想留下來當(dāng)做紀(jì)念的!”
白衫少年愣神幾秒,轉(zhuǎn)瞬沉聲開口。
“給你家公子磕幾個頭,該走了!”
黃昏金色的光透過林間葉子縫隙,打在地面上,不過半日,從前的空地上,多了座墳塋,風(fēng)中飄蕩著單薄的白帆。
日暮緩緩西斜,山巒化作暗影隱入暗藍(lán)色的晚空,步行下山的兩人,風(fēng)塵仆仆的站在龜夢城的城門口。
身后晚風(fēng)凄涼,身前燈火輝煌。
“入了城,我們就各走各的吧。”
顏念念轉(zhuǎn)頭,認(rèn)真叮囑著滿眼怯色的長生。
盛世繁華的夜色,這輝煌嘈雜的人群,望不盡的漫漫長路,仿佛一頭洪水猛獸,讓少年再不敢挪動一步。
顏念念嘆了口長氣。抬腳踏入城門。長生下意識的跟上。
面前的人走了幾步,停住。
長生低下頭去。
“顏姑娘,讓我跟著你吧!”
唉,許曳把長生保護(hù)的太好了。
“以后不準(zhǔn)叫我顏姑娘!”
“那叫您什么?”長生雀躍的抬起頭,顏姑娘同意他跟著她了。
“叫我先生吧!”
“好,先生,我們?nèi)ツ模俊?
長生接過顏念念手里的包袱,歡快的問到。
去哪,顏念念側(cè)頭看了眼沉下去的天,輕輕的道了句。
“城西!”
“嗯!”
圓月似玉盤,挪至黑色的天幕中央。穿過街頭巷末,兩人來到了顏念念記憶中的城西綠柳街。
空蕩蕩,黑漆漆,涼颼颼。
這是長生的第一印象。莫非顏姑娘的家,在這里?
兩人停頓在路中央,長生側(cè)過頭,白衫少年沉默不語,面色難看,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座破落的宅院,門扉黑乎乎一片,似乎被火燒過。門扉之上貼著府衙特封的長條令。
須臾時刻,路過的一位年邁老者好心提醒二人趕快離開。顏念念大腦空白的抓住老人手臂。
“大娘,這里從前可是顏府?”
聽見顏府二字,老人慌亂的抽出胳膊,連連擺手。
“不知道,不知道,別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模樣,宛若顏府二字是吃人的妖怪,讓人諱莫如深。
顏念念的心一沉到底。
蘇寇說的,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
顏氏乃百年世家,究竟什么原因?qū)е骂伿掀茰纾质嵌嗫植赖膬?nèi)幕叫人口不敢言,外祖一家生前,遭遇了怎樣的險惡。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顏念念眼前一黑,口中猛的噴出一口血來,嚇得長生慌張無措。
末了,白衫少年搖搖欲墜時,被一道黑影穩(wěn)穩(wěn)扶好。
顏念念看見來人面孔,空白的大腦更加空白。
“官柚?”
“主子!”
北長街動亂當(dāng)日,官柚被人群阻礙,無法及時保護(hù)馬車上的郡主,事后得知郡主墜崖,隧搜索懸崖下的山路水路,連帶著附近的蒲雀鎮(zhèn)。
后來發(fā)現(xiàn)了蒲雀鎮(zhèn)的當(dāng)鋪中出現(xiàn)了郡主陪嫁的首飾,故而一路勘察,最終尋到了郡主本人。
顏念念眼神空洞,抽出被官柚扶著的手臂。
“我不是你的主子。”
官柚皺眉。
顏念念繼續(xù)開口。
“離開這,君懿殊已經(jīng)死了。”
“主子……”
官柚低聲去喚,看見了顏念念眼中空洞之下化不開的悲傷。鎖眉消失在夜色深處。
長生遲鈍的看著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回神后連忙去扶白衫少年。
平靜的夜色下,傳來了顏念念堅定輕靈的聲音。
“長生,今后,我姓許名曳!”
布衣男子動作一僵,他并不愚笨,只是遲鈍,今晚看了顏念念的狀況,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卻又什么都沒明白。他只知,顏姑娘今后不能姓顏了。
恐怕公子泉下有知,會諒解顏姑娘的無奈之舉。
長生想了半晌,小聲回應(yīng)。
“先生就是公子,公子就是先生。”
晚風(fēng)盡過街道,路旁兩排綠柳沙沙作響,在看時,街頭已空無一人。
醉花巷尾的一處宅院里,朝九將探子得來的消息轉(zhuǎn)述完畢,蘇寇剪短燭蕊的手頓了一瞬,沉寂的雙眸有了顏色,淡淡的語氣伴著隱隱擔(dān)憂。
“她不該回來!”
朝九腹議,顏小姐落涯的這幾天,他家主子食不安,夜不寐,眼下人回來了,主子竟來了這么幾句。
晚五說的沒錯,主子的心思,莫要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