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三環南明高檔住宅，23號別墅。

紅磚墻上開滿薔薇，花團錦簇，生機盎然。

陳穎摁響門鈴，在等待主人回應過程中，借用手機殼鏡面補妝。鏡面蕩開漣漪，隨后出現文簡那張臉。

鏡內的文簡帶著助理，剛進友商的辦公大樓。

他和陳穎一樣，把手機翻過來，一邊走路，一邊與女孩進行“視頻通話”。

陳穎看見男人的臉，立刻說：“我讓松原查過了，陳怡的確住在這里，但她沒有請長期保姆，每天會有人定時來做飯打掃衛生，然后離開，給她留下獨立空間。”

“很好。等見到陳怡，你見機行事。”

“好的。”

鏡中世界里。

文簡的助理跟在他身后兩米以外，老遠看著老板對著手機殼說話，滿臉問號。

老板腦子瓦特了？

……

幾分鐘后，終于有人接通門鈴，傳出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誰？”

陳穎抬臉對準可視電話，沖里面打招呼：“你好，我是《文尚風》雜志的副主編陳穎，請問是陳怡小姐嗎？”

“你認錯人了。”

可視電話后的女孩“啪”地將電話掛斷。

陳穎又繼續摁響門鈴，等了大約半個小時，里面的人終于又接通。這次不等對方掛斷，陳穎便率先道：“陳小姐，我是受文簡先生的囑托，來看你的。”

電話那端的女孩顯然頓了一下，沉默良久。

“嗯。”陳穎看了眼鏡子，停頓片刻后，開始復述文簡的話：“陳小姐，文簡說過，答應帶你去看祁山螢火，卻一直沒有機會。”

可視電話沒有掛斷，那端卻依然沒有回音。

就在陳穎想開口與鏡中文簡說話時，“吱呀”一聲，一扇厚重的小鐵門從里面打開。門后，出現一個裝著義肢的清瘦女孩。

女孩穿著簡單的居家背心短褲，由于五官立體，顯得面龐愈發消瘦。她冷淡地掃了一眼陳穎，轉身，拖著一條義肢，“嘎吱嘎吱”往里走：“跟我進來。”

陳穎跟進去。

進了客廳，陳怡給陳穎倒了杯水。

她坐在陳穎對面沙發上，落座時義肢彎曲顯然不是那么靈活，舉手投足間，帶著頹靡的冷酷。

女孩光著的一條臂膀有大篇幅紋身，圖樣是一朵花。

注意到陳穎的打探，女孩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胳膊上，清冷地解釋：“看過文簡的旅行視頻？這是他出第一次去西北天山，在雪山之巔發現的一朵雪蓮花。”

她視線落在陳穎臉上：“文簡已經昏迷五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之間約定？”

在陳怡開口解釋自己紋身時，陳穎便用絲巾遮住了手機殼上的鏡子，率先切斷了與文簡之間的聯系。

接下來同陳怡的談話，不可避免地會談及文簡成為植物人，且昏迷不醒這件事。

她和文簡有約定，他們可以交流，但得時刻警惕，不能改變歷史，避免蝴蝶效應發生。

陳穎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托夢給我。”

“……”陳怡帶著怒意看她，冷呵一聲：“秦小姐，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陳穎完全不為對方恐嚇所撼動，堅持自己的“瞎話”，說得非常認真：“他的確托夢給我，他告訴我，私底下他是你的師父，也答應你帶你去看祁山螢火蟲。他還跟你說了很多話，是他讓你有了站起來的勇氣。”

陳怡一怔，神色動容。

“你還記得他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陳穎清了清嗓音，開始模仿男人說話的語氣：“陳怡，你用自己的痛苦去傷害身邊人，覺得他們能體會你的一點痛苦？你錯得離譜。這世上不會有人和你感同身受，包括你的母親。他們沒有受過斷腿的痛苦，也沒有享受過你在伸展臺上的風光榮耀。”

她一字不落地背下文簡教她的話，起初還不帶任何感情，當她直視陳怡那雙眼睛時，情緒忽然上來，慷慨激昂：“此時此刻，還陪在你身邊的人，都很愛你。你有什么理由讓他們來分享你的痛苦？甚至承擔你的痛苦？”

陳怡眼眶里裹著一汪水潤。

她看陳穎，仿佛看見了六年前那個意氣風發又冷酷的男人。

陳穎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重重地落在她心頭，在女孩柔軟的心壁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回憶的窟窿。

陳怡一閉眼，眼淚順著面頰滑落，低聲說：“我信你。說吧，你來找我做什么。”

“《文尚風》這一期首封和稿件出現泄密，我們所有東西都不能再用。六年前你消失在國際伸展臺，我想請你作為首封嘉賓，重新回歸時尚界。”

陳怡像是聽了一個極大的笑話，冷笑道：“秦小姐，您來搞笑的吧？我現在這樣當什么模特？我沒了一條腿，連臺步都走不好，遑論重歸時尚界？”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陳穎頓了一下，又說：“平面模特，不需要你走臺步。你六年前突然消失事件，成為時尚界懸案。如果你能重新回歸眾人視線，我有信心，熱度絕不亞于現在當紅的模特恬檬。”

與此同時，遠在國外的恬檬突然打了個噴嚏。

陳怡冷眼凝視著她：“你來找我，應該還有別的目的？”

“嗯？”陳穎大概沒想到對方這么聰明，老實交代：“讓你拍首封，是我目的之一。LULU撤出了《文尚風》，我想重新拿回LULU的廣告。”

聽到這里，陳怡突然笑出聲，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就知道。他是個爛透的商人，接近任何人都有目的，讓你來接近我，必然也有目的。”

“嗯？”陳穎沒想到陳怡看得這么透，反問：“那你，討厭他嗎？”

“討厭？”陳怡微笑搖頭：“我喜歡他。”

陳穎心里正要感慨文簡那老狐貍老狐貍“以色誘妹”。

只聽陳怡又補充說：“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他于我亦師亦友，亦人生明燈。”

陳穎顯然不明白，為什么她被文簡利用，反倒這樣崇拜他。

她思慮片刻，反問陳怡：“那，你愿意幫我嗎？”

“幫，怎么不幫，”陳怡調侃說：“我若不幫，他豈不托夢掐死我？”

陳怡當然是不信托夢那一套的。

但文簡能把這樣隱秘的事情都告訴陳穎，想必陳穎于他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哪怕陳穎跟文簡只是朋友，她也愿意幫這個忙。

中國四大時尚雜志的聯合交流會，在南山文洳酒店舉辦。

國內四大時尚雜志均有文柏集團股份，交流會也是由文柏集團主辦。現場全封閉，不對媒體開放。

除了四大雜志負責人，其余全是品牌方。

名義上是交流會，實際上，是四大雜志搶“金主爸爸”的競爭會。

四大雜志會在交流會上演讀自家雜志的銷售報告，以及未來前景。演報過去數據容易，宣講未來規劃才是難點。

既要讓“金主爸爸”們知道雜志未來發展前景可觀，又不能講太多雜志工作上的規劃，以免被其它三家“盜取思路”。

交流會開始，最先上臺演讀公司報告的是《魅惑時尚》，《文尚風》則被安排在最后一個上場。前三大公司的報告宣講都做得相當不錯，臺下的品牌方都相對滿意，并琢磨新一季度，把廣告投給哪家更合適。

《文尚風》最近幾個月銷量下滑，新一期又出事故，面對前三家的宣講，陳穎倍感壓力。

上臺前，艾佳囑咐她：“別緊張，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好，我幫你向集團總部遞辭呈。”

陳穎：“…………”親主編，您這是安慰人嗎？

她拿著演講稿在后臺等候上場時，遇見幫忙調整PPT的田安。

上場最后兩分鐘，田安朝她走過來，低聲說：“陳穎，你也不用太緊張，你在公司已經這樣，想咸魚翻身，比白日做夢還難。”

陳穎并不生氣，只字未吐，仿似沒看見她一般，繼續整理著裝。隨后，從她身邊擦過去，徑直上臺。

等她離開，田安助理忍不住吐槽：“田姐，你看她眼睛都長到頭頂了。主編怎么會讓她去？”

“沒關系，”田安胸有成竹，說:“等下了臺，她的眼睛，會重新被我踩在腳底。”

……

上臺前幾分鐘，文簡再三要求陳穎保持與自己“視頻通話”，以防現場出事故。

果然不出文簡所料，她剛講完公司過去的成績，放映PPT的大熒幕就出現問題。在臺下看好戲的田安仿佛早知道這個狀況，一臉幸災樂禍。

田安助理也適時拍馬屁，調侃說：“田姐，沒了PPT，看她怎么講。”

臺下發生略微騷動，就在陳穎準備繼續講備稿內容時，被文簡的聲音打斷：“別緊張。PPT上那些內容未必對你有幫助。接下來，我說一句，你說一句，你準備的稿件，停用。”

陳穎不動聲色地在手機殼上敲了兩下，表示“OK”。

鏡中，文簡坐在辦公室前，通過鏡子將現場情況一收眼底。他對著鏡子，神色肅穆，聲音穩重清亮：“大熒幕出了點問題，下面，我換一種方式和大家展望《文尚風》的未來規劃……”

陳穎聚精會神地聽著文簡說的每一個字，跟上他的節奏，復述他的話：“大熒幕出了點問題，下面，我換一種方式和大家展望《文尚風》的未來規劃……在過去的三個月里，《文尚風》銷量下滑，大家應該都有所察覺。”

……

起初，陳穎跟讀文簡的語句略微有些僵硬，越到后面，愈發宛如文簡上身，連語氣，以及舉手投足的動作，都幾乎變成了他。

她的一番講述慷慨激昂，頗具“文簡式”洗腦風格，下面的“金主爸爸”聽得莫名熱血，情緒也被煽動。

臺上的陳穎說話風格太像文簡，勾起了艾佳和田安對那位“變態boss”的恐懼，兩人幾乎同時皺眉。

某個瞬間，她們甚至覺得臺上人并非陳穎，而是當年那位手段凌厲，又令人恐懼的男人。

陳穎宣講結束，臺下掌聲雷動。

大家意猶未盡時，陳穎又宣布說：“《文尚風》十月刊，我們邀請的首封模特是曾經享譽國際的東方名模，陳怡。現在，請陳怡小姐上臺致辭。”

全場嘩然。

坐在第一排的LULU創始人陳露也怔住，當她看著女兒拖著義肢，一瘸一拐上臺時，情緒終于繃不住。

六年前，女兒被文簡勸服，打算重新生活。可沒多久，文簡遭遇意外變成植物人。從那以后，女兒不愿面對世人，極少愿意走出家門。

陳露怎么都沒想到，《文尚風》居然能說服她的女兒重回眾人視線。

艾佳和田安也坐在第一排。

看著臺上意氣風發的陳穎，田安皺眉：“她在做什么？下一期的首封模特我已經重新定了伊芙，她居然玩先斬后奏？主編，她壓根沒把你放眼里。”

艾佳扭過臉，打量了一眼陳露女士。緊擰的眉頭舒展開，低聲說：“看來是我低估她，這個陳穎，總算還有點能耐。”

六年前陳怡事件成為國際時尚界的“懸案”，如今她拖著一條義肢出現，憑借她曾經的知名度，必然將雜志下一期的熱度炒翻。

艾佳同在場所有品牌方都清楚，有陳怡作為首封模特，下一期銷量必然會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