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中州醫療中心的這一趟，意外地順利。

唯一不足之處，在于路程太遠，需要兩小時。

現在的每一小時，每一分鐘，世界都在急速發生變化。白天尚且其樂融融，人們還在討論晚上該去哪里聚一餐，此時卻心懷不安待在家中，無助地等候著命運降臨頭頂。

時不時能聽見別的地方發出幾陣響聲，似乎有樓棟倒塌，重物墜地。

不過此時的人們還不算太恐慌，一切通訊網絡都已斷開，把眼蒙上，把耳堵上，活著的人便感受不到死去的人的痛苦，興許還在期盼明天會變好。

夜漸深，沒有網絡很無聊，有很多人早早睡了。

兩個小時的路程，很平靜，就算有什么災難發生在附近，也被掩蓋進夜晚中。

陳楓開始發困，今天忙得團團轉，坐在車里就跟搖籃一樣，眼皮打架。

他想起了從前的世界，好像自己正在開著車回家，路燈時亮時滅。

道路并不平整，總是要顛簸起來，遠處接近而來的燈光猶如海浪中的燈塔，隱隱約約，斷斷續續。

他又感覺自己在騎馬，后面拖著倒走的電三輪，馬兒跑的很費力。

干脆把交通工具扔掉吧，那些只是裝飾品，上面的大人物是不會懂的，自己其實是在虛空平移。

將身心塞回黑夜，黑夜將他托起，浮出夢的表面……

“等等，我先瞇一會。”他發現自己正在做夢，實在忍不住這困意。

“哦，到了之后我會叫起你。”姜紅城道。

陳楓靠在車窗邊閉上眼睛，不出十秒陷入深睡。

姜紅城側頭，安靜地看著他面容的輪廓。

為了節省汽油，司機將車內的燈都關上了。至于攝像頭，它是紅外的，不會妨礙到會議室的觀察。

城市電力傳輸系統現在破破爛爛，花花綠綠的廣告牌變得缺字少句，道路兩列的高樓沉寂地插進天空，向上生長的樹木在夜色里張牙舞爪，沒有事物再述說起半日前的繁榮。

陳楓睡得很香，似乎在夢中把一切勞累都忘了。

久違的，面對陳楓的睡顏，她感到了疲倦。

曾經的姜紅城討厭運動，對揮灑汗水的人不屑一顧。

宅在家中喝著冰可樂，又不會發胖的自己，是多么幸運啊。

她曾經想過以后找個閑適一點的工作，找不到就繼承家業。

反正不想動彈。網絡上吹牛打屁，現實里唯唯諾諾，就算我抽煙、喝酒、賴床、終日無所事事，我也是個好女孩。

哈。

結果一個都沒做到。

她把那些過去，都隨同那個已經毀滅的世界埋葬。

如今的她，不知不覺成了自愿007的事業狂。

把自己所有的懦弱拋棄，輪回百遍，終于找到了陳楓。

按理說，現在他們應該已經進到下一個世界，在逃命的路上找到一段難得和平的日子，暫時可以不去理會有關末日的那些問題。

每到一個新世界，時間都是最充裕的時候，黑色的秒針走得最慢。

兩人可以不用這么勞累的……

姜紅城回想起當年的陳楓。

他將所有的記憶拋去，只將空白的自己托付給她，要到了她的承諾，并讓她追尋至今。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姜紅城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他的心境。

——也許逃命之人，積重難返。

在這夜色中，她忽然理解了。

強撐著果然是走不遠的，一人獨行很快就會瘋狂，兩人相互攙扶也步履艱難。

看著還有四個目標點的地圖，估摸著還有六七個小時的路程，她非常不耐，決定做點改變。

“我真的要將你喚起嗎？”她自言自語。

“你不會搶走我的東西吧？”

“但是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更不該讓陳楓一起陪我承受。”

姜紅城下定決心，輕聲命令道：“陳環，去把附近的所有監控摧毀！”

……

會議室。

屏幕中的圖像驟然碎裂。

眾人一時沉默，莫大的不安在醞釀。

秋衡如手中的九張符紙燃成灰燼，她笑了，事情正往她的預言方向前進。

在之前拿到為法治部解惑的那些繁瑣材料后，她本沒有什么額外心思。

不過誰料心有所動，于是她偷偷將對會議內容的預測，改為對陳楓幾人前路的預測，給司機指引了一條能夠稍作喘息的路線。

她之前所說的，需要眾人幫忙支付代價的預感確實沒錯，并且就是現在。

看來代價并沒有浪費，那個叫做姜紅城的小姑娘，似乎用她為兩人爭取到的時間，想透了一些事情。

一切仍在預言中。

那么接下來——

“抱歉，打攪一下各位。”軍事部敲桌：“會議暫停。”

“為什么要暫停？”法治部還抱有一些僥幸。

“因為這場會議注定討論不出任何事情，有些人的動作早于我通知會議前，大家心里都清楚。”監察部解釋到。

“這座會場，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出去。”軍事部現任部長輕松地靠坐在椅子上，直接圖窮匕見了。

“好家伙，是場鴻門宴！”法治部無奈搖頭。

看向在座的眾人，即使事情已經進展到這步了，眾人還是默不作聲。

一群心思有異樣的人精，混在這中間始終不動聲色，沒人能找出他們。

所以啊，監察部才和軍事部聯合起來，布了這場鴻門宴，無人敢不來，來了別想走，寧可抓錯也不漏過。

而現在，軍事部扯下了那塊遮羞布，徹底打碎一些人的幻想，恐怕已經有人用他們各自的渠道發出消息，他們的事先布置已經開始行動，這點阻止不了。

“還有你們常務部呢？”法治部指過去。

“你們兩政部都沒通知，秋院長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監察部道。

法治部和常務部對視，常務部的兩位表示一臉無辜，他們只是純粹的騎墻。

“好吧。”法治部無奈倒戈道：“既然規則已經打破，那我沒必要堅持鷹派的路子了，也加入你們。”

“以及在座的各位，請都收起某些小心思，不多做動作就是對人類文明最好的貢獻。”

眾人點頭道：

“同意。”

——反正真有別樣心思的人肯定聽不進去。

……

溫院長和秋院長總算是為陳楓兩人拖延到了時間，接下來就是各顯神通的時候了。

不久，溫憑國和秋衡如離開了會議室，軍事部默許，眾人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