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云離洛幾乎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錦音染的床前，那日在芙蓉殿驚心動魄的一幕時常浮現在云離洛的眼前，仿佛是從未遠離一般，但凡云離洛閉上眼睛，便是會看見錦音染不顧一切，沒有半點思量的替自己擋下楚若兮的劍。

錦音染當時是抱著一種怎么樣的心思替自己擋下了那一劍，云離洛不知曉原因，云離洛也不知曉當楚若兮那一劍刺向錦音染的胸口的時候，錦音染在想些什么，云離洛唯一知曉的是當楚若兮的劍刺進錦音染的胸口之際，自己的心好似也隨著那一把刺進錦音染胸口里的劍，剎那間，不知所措，腦海之中如同一片空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云離洛不知道自己該有什么樣的反應，只知道徒勞的看著錦音染就那樣轟然在自己的面前倒下，眼睜睜的看著錦音染的身體被鮮血染紅，很想要將楚若兮碎尸萬段，但是面對此時倒地的錦音染，更多的卻是無能為力。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將云離洛緊緊包圍，縱然叱咤整個赤焰如何?縱然受到萬民敬仰又是如何?到頭來竟是連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楚。

是了，一直以來，云離洛固然以為自己是愛慕這青落的，但是當青落昏倒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所有的只是心疼，只是擔心，但是同樣的，當錦音染受傷倒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的心里卻是如同失掉了魂魄一般。

六神無主。

“王上，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胡言有些擔心的看著云離洛，這幾日，眼見得云離洛為了錦音染不眠不休的模樣，胡言心底的猜想便是更加證實了。

當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不管是錦音染亦或是云離洛，都是局內人，都是看不清彼此在對方心目之中所占的位置，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產生如此之多的隔閡吧?

“胡言，錦音染她沒事吧?”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這樣朝著胡言詢問，明明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但是卻好似期待著一種奇跡一般，云離洛只希望，在某一刻，胡言突然告訴自己，其實錦音染可以馬上醒過來的。

醒過來之后，錦音染便是又會朝著自己說出那般咬牙切齒的話，告訴自己，她定是會親手將自己碎尸萬段。

那樣毫無威懾力的脅迫，每每都會讓云離洛不由得會心一笑，然而，此刻，云離洛卻是怎么也笑不出來了，緊緊的握著錦音染日漸冰涼的身子，瞧得錦音染的臉色蒼白的模樣，見得錦音染毫無血色的臉，心里便愈加不安，其實，太多事情，都是等到失去了才會珍惜。

直至今日，云離洛才終于是明白了為何但凡面對錦音染自己的心情都會是那般的不平靜。為何面對錦音染，自己在人前刻意隱瞞的情緒都會是悉數暴露，似乎每每在錦音染的面前，自己才會是那般毫無顧忌，永遠不用偽裝，即使自己是那般的暴戾，那般的讓人難以忍受，但是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為了作為萬民敬仰的好國主，為了讓赤焰的一切步入正軌，為了讓赤焰宮闈之中有條不為，一直以來，都是將自己的所有情緒統統壓抑，竭力不讓自己在人前顯露哪怕是一絲一毫自己真實的情感，直到，錦音染的出現……

“王上，娘娘此次受傷并無大礙，但是娘娘此番遲遲不醒來只怕是娘娘自己的原因。”縱然說過很多次，但是聽得云離洛的話，胡言還是依照先前一般的回答朝著云離洛說道：“說到底還是要看娘娘自己的求生意識，若是娘娘自己想要醒來的話，或許很快就能夠醒來，或許下一刻，或許明天，但是終歸是會醒來的，但是若是娘娘本身就不再眷戀，或許想要醒過來，便是……”

剩下的話，胡言沒有再說，云離洛亦是沒有再問。

因為彼此的心中都是很清楚，那便是，若是此番錦音染自己并不想要醒來的話，只怕是永遠也不會再醒。

一直這樣昏迷下去，再也看不見一切的光景。

“王上，方才百里又替娘娘開了幾房藥，不知王上可否去藥房拿一下?”先前一直細細的把著錦音染脈搏的安百里此刻終于是朝著云離洛開了口，只是他的聲音分外冷冽。

“這種事情，交給川浩他們去就可以了!”微微蹙眉，云離洛的臉上很是不耐煩，是了，他現在因為錦音染的事情弄的心煩意亂，哪里還有心情去拿藥?

“王上，這件事情非是王上親自去不可。”面對云離洛的憤怒，安百里沒有絲毫準備退讓的意思，依舊是先前那般淡然的語調，安百里的神態亦是有幾分慵懶：“百里開的那幾味藥對于娘娘醒過來，或許有很重要的作用。”

“哦?”微微挑眉，云離洛終算是來了幾分興致。

“如此，寡人便去吧……”幽幽的嘆了口氣，戀戀不舍的起身，緊緊握住錦音染的手終于是緩緩松開。

云離洛朝著屋外走去，沒有回頭看一眼。

“多謝安太醫。”云離洛方才出門，錦音染卻是坐起了身子，先前胡言的話她聽得明白，是了，在開始昏迷的那一會兒，錦音染是極不愿意醒來的，只要想著或許只要自己不再醒來，就可以見得子書，就可以永遠擺脫云離洛，那樣不想要醒來的心思便是愈加濃烈，但是不知道為何，卻又是因為云離洛，但凡想到云離洛，錦音染便是很想要睜開眼睛，很想要知道云離洛是否還安好，那日楚若兮還有沒有做什么傷害云離洛的事情。

“胡言，你先出去看著吧?”安百里朝著胡言擺了擺手，示意胡言在外面把風。

“娘娘和安太醫好好說說吧?”胡言亦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看著錦音染。

“有勞胡太醫了。”微微點了點頭，錦音染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娘娘，恕百里無理，有些事情，你躲得了一時，卻未必能夠躲得了一世。依照，百里看來，此番王上是真的在意娘娘，娘娘你這般折騰又是為了什么?”

“安太醫以為音染是折騰?”微微蹙眉，錦音染狐疑的看著安百里，卻并沒有半點生氣的模樣，帶著一點自嘲的笑意，錦音染扯了扯唇：“是了，或許在很多人眼里我都是在折騰罷了，我此番救了他云離洛，想來云離洛該是會將我當做是救命恩人一般對待的，但是我卻是如此不知好歹的裝作昏迷的模樣，讓云離洛他為了我擔心，像是我這樣的人會是遭到人們的唾棄的吧?”

“百里相信娘娘定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略微沉聲，安百里的聲音很低，卻是有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略微抬起頭，錦音染的眼里劃過一絲詫異，然而不過片刻，錦音染眼里的那抹詫異卻是被一抹淡淡的憂愁所取代：“理由?”苦笑一聲，錦音染朝著安百里淡淡一笑：“安太醫以為音染會有什么樣的理由。”

“百里不知，百里亦是沒有想要知曉的欲望，每個人的心底都該是有一座城池的，那座城池是其他人無法涉足的領域，這塊城池，每個人都有，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罷了。而今娘娘的那塊城池表現的如此明顯，縱然百里不愿意知曉，卻也是大抵能夠猜到一些……”

說著說著，安百里卻是忽的頓住了，先前言語之間的淡然模樣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有幾分憐憫的姿態：“但是百里以為不管娘娘的心中有什么苦楚，不妨是說出來，有些事情，就算是親眼所見也未必然是真相，何況是耳朵所聽到的話語?”

“是吧?櫳樺的音染郡主?”

“什么?”詫異的看著安百里，霎那之間，錦音染的神色忽的就僵住了，縱然自己是知曉安百里這人行事做人，絕不簡單，亦是能夠輕易的看清別人的心思的，但是……

他怎么會知曉自己的身份?

“這個世上并無完全不透風的墻，何況娘娘你對于你的過去并沒有多加隱瞞。”似乎是看出了錦音染的心思一般，安百里淡淡解釋：“想來既然百里能夠知曉音染娘娘你的身份，王上自然也是該知曉了。”

“夠了!”一聲怒吼，到底還是不愿意再聽安百里的話。

先前的種種擔心，終于是在這一刻噴涌而出，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錦音染也不敢去猜想若是云離洛當真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會有怎么樣的后果，錦音染只覺得先前心中的那些狐疑似乎已經漸漸地有了答案。

云離洛為何會突然對自己溫柔呵護有時卻又是全然一副暴君的齷蹉模樣!若是將他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這件事情代入進去的話，一切的答案似乎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其實，對于櫳樺的事情，想來音染娘娘現在心中該是趨于平靜了吧?”安百里并沒有因為錦音染的怒吼停頓，而是在略微的頓住之后繼續說道：“如此，娘娘該是坦然面對自己的心吧?娘娘對于王上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感情?是憎惡還是喜歡?百里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娘娘自己心目之中更加清楚答案。”

“我……”錦音染張了張口，眼里全是無助的模樣：“安太醫我……”

“百里已經說過，這件事情說到底真正可以做出決定的人只能是娘娘你自己，如此，百里便是告辭了，想來不消半柱香的時辰，王上就該是回來了，娘娘還是早作打算吧?”

言罷，也沒有在多看錦音染一眼，安百里徑直離開房門，而胡言也是跟著安百里一起離開了，霎時間，整個藍楹軒又是安靜了下來，只是這份得來不易的安靜，讓錦音染心中愈加不安起來。

再次躺到床上，緊緊的閉上眼睛，既然先前自己已經做了欺騙，那么無論如何，戲是一定要演下去的。

只是這一次，躺在床上，錦音染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自己的思緒全然放空，腦海之中不斷浮現安百里的話，不斷出現那一日自己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撲到云離洛的面前替他擋下楚若兮的那一劍的場景。

有些事情，或許已經再清楚不過。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

又是傍晚，瑾月來到藍楹軒，卻是發覺云離洛依舊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錦音染的床前，那樣執拗的目光看著讓人生生的心疼，不過幾日，云離洛卻是清減了不少，見得這樣的云離洛，對于錦音染，瑾月的心中竟然不全是憤恨和嫉妒，是了，她希望錦音染可以醒來，很多時候，她甚至會猜想，若是那一天替云離洛擋下那一劍的人不是錦音染，而是自己，而今的云離洛會怎么樣對待自己，他會是如同這般在意錦音染一般的在意自己么?

答案，其實心底早已經明了，不過是不敢承認罷了。

“王上，這么晚了，還沒有休息么?”收斂起臉上那份悲憫的模樣，瑾月努力朝著云離洛擠出一個笑臉：“音染妹妹此番已經睡了這么久，想來應該很快就會醒來了，王上你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時間不早了，瑾月你去休息吧?”不過是象征性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云離洛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錦音染的身上，他甚至是沒有朝著瑾月多看一眼：“這些日子處理朝中之事也是苦了你了。”

“王上這說的是什么話，能夠為王上分憂解難，是瑾月的榮幸。瑾月……”

“罷了，你先去休息吧……”沒等瑾月說罷，云離洛確實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朝著瑾月冷聲道：“寡人還想要看看錦音染。”

“王上你……”

“不如瑾月娘娘就先去休息吧?”如同銀鈴一般的聲音打斷了瑾月的不安，有些詫異的回過頭，卻是青落。

這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那藍楹軒做什么?

與瑾月狐疑的神色不同，云離洛見得青落前來，先前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是有了一絲動容，瞧得青落依舊蒼白的臉，心底到底還是有幾分愧疚的。

“青落，你怎么來了?”微微蹙眉，卻是有幾分訓斥的模樣：“你的身子還沒好吧?”

“回稟王上，青落的身子比起先前已經好得多了，只是每每夜來臨之際還是會因為思念王上而苦痛難耐。”

“是么?”云離洛的回答，連他自己也是感覺到無比詫異，要知道若是從前，但凡聽得青落這般在意自己的言語，云離洛定然是十分高興的，然而，此刻，聽得青落這樣直白的表達她對自己的感情之時，云離洛的心里卻好似一汪平靜沒有半點波瀾的水一般，無比淡然恬靜。

“王上……”

“王上，瑾月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就先告辭了。”瑾月冷聲打斷了青落的嬌嗔。

“你去吧!”無力的擺了擺手，云離洛似乎依舊沒有半點精神。

“王上還是要好好照顧自己，瑾月料想，若是音染娘娘醒來，見得王上這般憔悴的模樣也是會很心疼的。”

“哦。”

“王上對于音染娘娘似乎很在意。”青落待得瑾月走后，終于是按耐不住，緊挨著云離洛坐了下來。

“寡人也不知曉對于這個女人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心思，論起美貌她比不上青落你三分，論才德，她幾乎是沒有半點，這樣的一個女人除了幾乎是骨子里透出的那點倔強，幾乎是一無是處!”略微沉聲，云離洛的眼神迷離，似乎望著無邊天際，那樣幽深的眸子，閃爍出淡淡的耀眼的光芒。

“音染娘娘的確是一個奇女子呢!”青落淺笑，手指撫上錦音染的臉頰：“如此可人兒，又是有如此率直的性子，難怪這宮里的男人個個都為他癡迷，就算是火狐亦或者是褚梁的國主都不能夠例外。”青落扯了個笑臉，語氣里似乎有幾分自嘲的因子：“先前青落還在猜想，縱然所有人都對音染娘娘著迷，但是王上卻是不會的，因為青落相信王上對于青落的感情，青落以為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有什么人出現在青落和王上之間，王上對于青落的那份喜歡也是不會變得。”

“如此，看來青落當真是高估自己了……”到底是一聲低嘆，卻是有太多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