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是一個很濃烈的詞，正因為它的濃烈，所以這個詞從不輕易被人說出口。但，對于月歌來說，正是它的濃烈，支撐著她活下去，堅強冷靜地面對這個世界，面對他，還有她。

恨這種情緒，會隨著時間淡去，也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加的濃郁，如釀酒一般。當冷凝宮的冷清被打破時，這種情緒已經被釀成了烈酒。

其實，時間并不長，只是三天。但，這三天對于月歌來說，就像是一輩子一般，悠長得讓人絕望。三天過去，她不再是她，而是另一個月歌。

來的人，是皇帝，除了跟著的一堆侍從之外，還有一個月歌很熟悉的人——若水。

看著遍體鱗傷的她，月歌只有恨的心中，終于有了另一種情緒——歉疚。若不是她的出現，以她的性格，在這宮中應該生活得還算安穩吧。

“對不起，苦了你了！”她低聲苦笑。若水搖頭不語，淚水卻落了下來，滴落在滿是血漬的衣衫上。月歌抬頭看向皇帝，目光平靜，道：“當初的事情不關她的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她不過是個奴才，何必為難她！”

皇帝神情復雜，對于月歌的話恍若未聞，只將目光投向了屋內的那座小小棺槨之上，半響，收回目光，問：“朕再問你最后一遍，你最好如實回答。“

月歌知道他想問什么，只冷冷一笑，道：“何必問我，答案在那天驛站中皇上第一次見到罪妾時，你心中就已經明白了，不是嗎？只不過，你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

皇帝皺起了眉，有一絲痛楚在臉上一閃而過。月歌清晰的看在了眼里，卻只有更深的恨：“自古帝王多疑，你不信我，我無話可說！可是，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親生骨肉，你竟也不愿意相信。虎毒還不食子，你雖不是親手殺了她，但又有何異！萬幸，月牙兒并不知道你是她的父親，否則……“說到此處不再繼續，她想表達的意思，皇帝心中清楚。她轉過了身，不愿再看他。

皇帝臉色十分難看，有痛楚，也有憤怒，但當目光觸到那漆黑的棺槨時，再多的怒火也消弭了。揮手屏退了一眾侍從，就連六福也被他打發到宮外去守著。蕭索的冷凝宮內，只剩下了他和她二人，還有一具棺槨，裝著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尸體。

他低嘆了一聲，走上前，伸手將那個單薄得像是能被風吹走一般的女子擁進懷中。月歌眉頭一皺，看著身前那雙保養有加的手，努力忍住心中泛起的惡心，壓住想要反抗的欲望，輕輕閉上了眼，藏起了眼底涌出的嫌惡和仇恨。

“對不起！是朕……錯了！“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畔，激起她一陣陣的顫栗，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了想要掙脫的沖動。他聲音嘶啞，滿是悔恨和痛心。頸間忽然一涼，有濕濕的液體落在了她的肌膚之上。

他哭了！他竟然哭了！月歌忽然很想笑，瘋狂的笑！

這多么的可笑啊！他害死了她的孩子，如今卻又在她的面前裝可憐，裝痛悔！真真是太可笑了！但她不能笑，得努力憋著，憋得她淚水都落了下來。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手上，而他，很顯然并不能體會到這淚水中的真正情緒，只將月歌擁得更緊。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那些翻涌的恨意，開口帶著哽咽，道：“皇上若是恨我，責罰我一人即可，哪怕是要殺要剮，月歌也甘愿！但是，月牙兒她……她才三歲啊！她那么善良，平時連朵花被雨打落了都要傷心許久……她那么可愛……她……又有何辜！”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落下，一滴滴全部砸在皇帝的手上，那涼涼的濕意，仿佛將他的心也一寸寸的打濕了。抬頭，目光停留在那小小的漆黑棺槨中，心中的悔恨排山倒海一般將他吞沒。

“對不起！月歌，對不起！我對不起咱們的孩子，是我錯了！“

“現在說對不起還有用嗎？“月歌忽然慘笑道，抬手指著棺槨，”她已經躺在了那里面，這一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再喊我娘親了！你的對不起，能把她還給我嗎？“

身后的皇帝啞然，沉默良久，問：“那月歌想要朕如何做？只要朕做得到，朕一定做到！“

月歌聞言，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轉過身，仰頭看他，道：“皇上一定做得到！“

“月歌想要朕做什么？”皇帝皺起了眉，神情有些凝重。

聲音從月歌口中傳出，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殺了樓鳳！”

皇帝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不行！”

“為什么不行！”月歌猛地一把將他推開，大叫道，“若不是她挑唆，你會懷疑嗎？若不是她心腸狠毒，不顧我母女二人的生死，不顧我的哀求，月牙兒會生生病死？若不是她……不是她……當年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到最后，月歌已無力再說下去，蹲下身，抱著自己，嚎啕大哭！

皇帝動容，看著如此脆弱的她，也蹲了下來，抱住她，半響后，低聲道：“好！朕答應你！”

月歌眼中掠過一絲快意，腳下一軟，順勢倒入了皇帝的懷中，許久，才收了哭聲。皇帝見她似是平靜了下來，稍稍沉吟，問：“你剛剛說當初你詐死離開月落庵是因為樓鳳？“

月歌聞言，抬手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水，點點頭，哽咽道：“是的。當初到了月落庵中，因為宮中某些人的囑托，水月等人對罪妾是百般刁難。這皇上應該也是知曉的吧！“

皇帝臉上隱有尷尬之色，訕笑了一下沒有說什么。

月歌偷偷地將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她果然沒猜錯，若沒有他的緣故，那些人怎敢做的如此猖狂。可是，如今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頓了一頓，聲音更加凄婉了一些，問：“皇上還記得您來月落庵的那天嗎？”

皇帝眼神迷離了一些，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都說世事弄人！月歌從前不信，現在卻是信了！以前在宮中，月歌承受皇上的雨露也不算少，但卻一直未能懷上一子半女，但是那天卻是一次就懷上了，不是世事弄人是什么！“月歌眼神朦朧，一邊說著，一邊也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你不想要朕的孩子嗎？”皇帝的聲音有些緊。月歌身體僵了一下又恢復如常，淡淡一笑，道：“怎么會！只是，當初的情況，月歌連自己的生存都難以保證，又如何保證得了皇嗣的安危。那段日子，月歌至今也是記憶猶新的！”

皇帝的雙手緊了緊，沉吟了片刻，輕輕在耳際道：“是朕虧待你了！”

月歌苦笑著搖頭，道：“不，不是皇上！是麗妃！“

“麗妃？“皇帝皺了眉，神色間掠過一絲疑惑，但又很快明白了過來，凝聲道：”你說的是麗貴妃吧？“

月歌一震，貴妃！四年多未見，她竟已是貴妃！

“月歌說此事和麗貴妃也有關系？“皇帝的聲音將月歌從失神中拉了回來。月歌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翻涌的情緒，平靜問道：”皇上可還記得，當年月歌是如何去得月落庵？“

皇帝沉默了一會，回答：“當然記得。“

月歌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問：“四年多了，難道皇上還相信當年的那件事是臣妾做的嗎？”

皇上避過了她的目光，用力將她摟緊，道：“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了，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你現在回來了，朕一定會好好對你！”

“怎么會不重要！”月歌聲調提高了一些，顫顫的，“若不是麗貴妃，月歌怎么會有今日？若不是麗貴妃，當初皇上又怎么會不知道月歌已經有了您的孩子！若不是她，今日我的孩子也不會枉死！“

“你說麗貴妃她……她當初知道你已經有了身孕？”皇帝不敢置信地問。

月歌點頭，道：“當初月落庵的水月師太知道月歌有了身孕后，就去了宮里，本以為是回稟了皇上，卻不想她竟是回稟了麗貴妃。原本月歌以為，或許不久月歌就再見到皇上了，卻不料迎來的卻是一碗墮胎藥！要不是若水機靈，及時發現，我和皇上的孩子當時就沒了……后來，她還讓水月百般刁難于月歌，聽到皇上臘月十五會來落月庵，月歌本以為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誰想水月竟讓人逼著我搬去了后山。那天的情形，月歌今日還記得很清楚。要不是碰到了一個好心人，月歌或許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里！皇上想是以為那場大火是月歌親手放的吧？“

“難道不是嗎？“皇帝驚訝地看著月歌，問。月歌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雖然當時大夫說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住了，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月歌豈會放棄！是水月！不，是麗貴妃！麗貴妃想殺了我！“

“她竟然如此狠毒！“皇帝的眼中射出冷光，神情可怖。月歌看著，心底卻是如此的痛快。那些曾經害了她和月牙兒的人，如今，她要一個個地報仇！她要他們死！包括……眼前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