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歌既已下了決心，行事間自然要小心翼翼了許多。但是，那夜過后，水月這邊卻是毫無動靜了，一切和往常一樣，看不出任何端倪。

難道是她多疑了嗎？擔水時，月歌不由得暗暗自問了一句。想著，將這疑惑告訴了身邊的若水。若水皺眉沉思了一下，道：“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主子肚子懷得是龍裔，若是如今出了差池，日后傳到了皇帝耳中，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她水月縱使身后有麗妃撐腰，應該也不會這么大膽子。”

若水說得不無道理，但月歌卻也不敢就此肯定。從她來這里的第一天起，這水月就百般刁難，對她從未客氣過。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事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更何況，麗妃的手段狠辣，背景又是深厚，若真是豁了出去，恐怕也不會顧及什么。

想著，她對若水道：“還是小心為妙！”

若水點了點頭，應下。

如此，又過了一段時間。月歌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雖說，緇衣寬大，穿著不細看并不看得出來，但若是有心的話，還是能發現一些端倪。

這一日，黃昏時分，她正在前殿廣場上掃著落葉。忽地，庵外進來了一人，在門口頓了一下，看見月歌后，徑直朝著她走了過來。

月歌正埋頭揮著掃帚，忽地見眼前地上多了一雙銀白的繡鞋，和一截火紅的裙裾。幾個月來，她一直生活在這近乎與世隔絕的月落庵中，除了青灰的緇衣，便是佛殿中明黃的色彩。這突然出現的紅色，在晚霞中，恍若一道突然炸開的亮光，將她驚得怔了一下。

抬起頭，身前的人是這般的眼熟。嘴角淡淡含著嘲諷的笑，目光中含著譏誚，不是樓鳳又是誰。月歌見到她，眼神晃動了一下，又平靜了下來，道：“施主請讓讓！”

樓鳳卻未動，盯著她，冷冷說道：“怎么？這么快就不認識我這個大恩人了？月歌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月歌低垂著頭，沒有搭話。見她不肯讓開，便主動繞開了她。卻不想她忽地一腳踩在了那掃帚之上，月歌用力掙了幾下，卻是紋絲不動，不由得心中一惱，她有心想要不與她起口舌之爭，她卻非要如此咄咄相逼。一口怒氣沖上心頭，月歌抬了頭，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精致卻冷漠的臉上，道：“若是你是來看看我的落魄好幸災樂禍的，那么你已經看到了。若是你是想來羞辱我的，那么恨抱歉，我如今雖落魄不堪，但也不是誰都可以隨意擺弄的！”

“是嗎？”樓鳳眸色驀地冷了一分，“我平生最喜做些有挑戰的事，既如此，那我還偏要擺弄擺弄你！”話音落下，她猛地伸手向月歌懷中的掃帚奪來。

月歌一驚，慌忙往后退去，一邊退，一邊松手扔了掃帚，雙手交疊護在了肚子前。退了幾步后，與樓鳳拉開了自認為應該安全的距離，方才怒喝道：“你想干什么？”

樓鳳卻沒有說話，目光定定地盯著她的雙手。月歌見狀，心中驀地一驚，慌忙放開了雙手。此時，樓鳳卻瞇起了眼睛，皺眉疑問：“你懷孕了？”

此話一出，頓時激得月歌身體僵直，看著樓鳳狐疑的目光，她強自鎮定了心神，喝道：“你在胡說些什么？”

樓鳳懷疑地打量著她，目光來回地在她肚子上打量。月歌看著她，心中緊張無比，手攥著側邊的衣衫，狠狠地扭著，手心一片潮濕。

忽地，一陣風迎面而起，這入了秋，有些西風本是正常的事。平時，月歌十分喜歡看西風出來時，落葉從地上被卷起，然后打著旋，隨著風舞動。但今日，卻是恨極了這一陣早不來晚不來的西風。只見漫天落葉紛飛中，原本寬大的衣衫忽然緊緊地貼在了身前，傲人的胸下，頓時顯現出一片凸起，如發了福的婦女。可她的腰肢如此纖細，堪堪盈盈一握，如此一來，這凸起是怎么回事便可想而知了。

月歌大驚之下，慌忙轉過了身，但已是來不及了。只聽得背后樓鳳冷冷笑了一聲，這笑聲，比此刻吹在身上，直往她衣領間鉆的西風還要冷冽。

“原來是有了依仗，怪不得敢在我面前如此硬氣。可是，既已壞了龍裔，為何皇上還未接你回宮？”

她不敢回身，只沉聲喝道：“你休要胡說！我只不過是最近豐腴了一些而已！”

風還在吹，似有愈來愈大趨勢，冷汗一層層地在她背后泛起，汗濕了里間的衣衫，風來時，往衣領處灌進，冷得浸骨。這時，樓鳳忽地低低笑了一聲，她聽著，心中不安地同時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只聽得，

“是嗎？那怎么沒見妹妹其他地方沒長肉，恰巧都長在了肚子上了。該不會是，這肚子里的不是龍裔，而是妹妹偷了野男人，茍合出來的野種吧！“

月歌聽見這話，一股怒火自心中洶洶燒起，猛地轉過身，漲紅著臉，斥道：“無憑無據，你莫要污我名聲，毀我清譽！”

“怎么會是無憑無據，你這肚子不就是一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證據嗎？”樓鳳冷笑不已。

月歌心中實在氣憤，心中又有所顧忌，只好忍了下來，轉身就走。樓鳳沒有追上來，瞧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笑容散盡，目光忽如寒冬臘月中的河水一般冰冷。

待月歌消失在通往西殿的拱門后，這前殿后轉出幾個身影，為首的正是水月。水月一行走至樓鳳身邊，先行了禮，然后問：“見樓大人面色不愉，可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

樓鳳收回目光，看向水月，沉吟了一下，冷聲問道：“我問你一事，你要如實回答！“

“但有所知，必知無不言，樓大人盡管問。“水月奉承道。樓鳳眼睛微微瞇起，一抹寒光一閃而過，道：”這半年時間內，可有男人來過月落庵？“

水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幾個月前皇上來過一次后，再無其他人來過。“

“幾個月是幾個月？“樓鳳追問。

水月想了想，模糊道：“大約是四個月左右吧。“

樓鳳一聽，臉色微微一動。水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心問道：“樓大人突然問起這個，可是有什么說法？“

樓鳳看了她一眼，道：“不該你打聽的事不要打聽，不然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水月臉上閃過一絲驚懼之色，忙諾諾地應了一聲，然后迎著樓鳳往后殿去。

月歌回到西殿屋中時，若水正打算去尋她。

“主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怎么臉色這么白？”若水一邊問道，一邊慌忙上來扶了月歌。一摸月歌手，竟是冰涼得嚇人。頓時慌了起來，也不等進屋，伸了手就來摸月歌的額頭，一摸，竟是燙的有些嚇人。

“呀，發燒了。”她驚呼了一聲，慌忙扶著月歌進屋坐下，然后去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月歌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緊張不安地心終于稍微松緩了一分，臉色也好了一分。

若水見她似乎好了一分，便問：“主子，您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發起燒來了？“

月歌不想將樓鳳的事情告訴若水，她與樓鳳之間的這種關系，一言難盡，還會牽扯到她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水見她似乎不想說，便扶了她躺下休息。剛躺下，忽又問：“要不要奴婢去跟水月師太說一聲，去山下給主子請個大夫回來！“

月歌搖了搖頭，道：“大夫來了這有孕一事就藏不住了！再說，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風寒，捂一捂，說不定明天一早起來就好了！“

“那奴婢去廚房轉轉，看能不能弄點紅糖，熬一碗紅糖水喝喝！”說著，若水就帶上門出去了。月歌聽著若水的腳步走遠，手卻在被下暗暗地攥緊了素色床單。

她必須要有所行動，為了她的孩子，也為了她自己。

想著想著，她就睡了過去。一夜無話。

月歌因為染了些風寒，腦袋昏沉，起來時有些晚了，若水已經不在房中了，應該是去擔水了！想著，她也趕緊洗漱了一下，趕去了后殿廚房。看到她過來，廚房的姑子不滿地罵了幾聲，不過終究沒有罵得多難聽。自從那次皇上來過之后，這落月庵中的姑子收斂了許多，雖也經常借口訓斥，偶爾也罵上幾聲，但終歸不敢太過分了。

此刻，月歌聽著她罵，渾當做沒聽到，只拿了工具，往外走。忽然，這姑子喊了一聲：“先慢著！”

月歌停下腳步，轉過身問：“師姐可還有什么事要吩咐？“

姑子走了過來，將一小包油紙包著的東西塞到了她手中，道：“昨夜看到你身邊的那個丫鬟來廚房的時候把這個落在這里了，你替她拿回去吧！“

月歌看了一眼，接了過來，謝了一聲，塞在了身上，便拿了水桶和擔子出去了。走到岔路口的時候，正好遇到若水擔了水往回走。看到她，立即停了下來，急道：“主子，您還生著病呢，不好好休息，又趕來擔水做什么？“

“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做吧！“月歌微微笑著說道。若水眼眶微紅了起來，感動道：”奴婢就是賤命的奴才，哪里值得主子這樣疼惜！“

“命無貴賤之分，你我都是一樣的！況且，在我眼里，若水就像是親人一樣，可不是什么賤命的奴才！”月歌笑著說道。若水感動，一時沒忍住，落了淚下來。月歌笑著抬手替她擦去淚水，忽然想起剛才廚房姑子給她的東西，便掏了出來，遞給她，道：“這是廚房的師姐給我的，說是你昨晚落在那的！”

若水疑惑地接了過來，道：“奴婢沒落什么東西啊！”

月歌聞言，也疑惑了起來，道：“打開看看是什么。“

若水忙打了開來，油紙包著的卻是一包昨夜若水尋了許久都沒尋到的紅糖。若水一看，不由得大喜，道：“看來這姑子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月歌看了看，卻有些疑慮。

若水見她面有顧慮，這一時的喜悅之情也不由得淡了下來。將紅糖湊到鼻尖聞了聞，甜膩的味道，卻是聞不出什么異樣。但若真的動了什么手腳，也恐不是她能聞出來的。

月歌想了想，道：“先收著吧！“

若水依言收了起來，然后拿了月歌的擔子，往湖邊走去，讓月歌在這里等著。等若水擔了水回來，才與月歌二人一同走回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