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霖苑中，楚新月看著眼前這個被火燒得到處是傷的男人，不知該怎么說才好，許久，只能問出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要救我！這是楚新月想問的。清竣王看了她一眼，旋即轉身朝后看去，這時，一個身影從樹林間走了出來，正是巫牙。

“她就交給你了，坤寧宮那邊還需要人。“清竣王跟他說了一聲，便走了，并沒有回答楚新月的問題。楚新月看著他離去，然后將目光落在巫牙身上。

“藥還在嗎？“巫牙問。

楚新月點頭。

“服下吧，小呂子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拔籽勒f道。

“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楚新月問。

巫牙笑了一下，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等你一覺醒來，便是新生！服下吧。“

楚新月看著他，然后點頭，從盒子中取出那粒黑色的藥丸，然后吞下。藥丸入喉即化，化作一股一股冰冷，竄入四肢百骸之中，片刻之后，就失去了知覺。

夜色中，楚新月身體一軟，倒入巫牙懷中，巫牙順勢抱起，然后快步往清霖苑外走去。清霖苑的門口，小呂子站在一輛獨輪車旁，獨輪車上扔著一塊白布。小呂子見到巫牙走出來，忙過去將白布拿開，巫牙將楚新月放好后，小呂子將白布一揚，蓋在了楚新月身上。

弄好后，巫牙輕聲問：“都安排好了嗎？“

小呂子點頭：“放心，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若水呢？“巫牙又問。

“若水在宮門口等著了。“小呂子回答。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小呂子笑了一下，道：“我七歲就進宮，已經習慣了宮里的生活，出去了，會不適應的。再說了，你們這一走，總要有個人留下來善后。”

“謝謝你?！蔽籽垒p聲道。

小呂子笑道：“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巫牙點頭。兩人趁著夜色，推著獨輪車疾步而行，穿過長長的安靜的宮道，往宮門口奔去。因為坤寧宮的大火，這宮道上，早已空無一人，兩人一路順利地到了宮門附近。若水從暗中走了出來，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太監服飾，從小呂子手中接過獨輪車，然后接著往宮門外推，小呂子則停下了腳步，隱入了陰影中，看著這兩人一車漸走漸遠。

宮門口，看守宮門的士兵將兩人攔了下來。

“這么晚了，怎么還出宮？”看守的士兵問。

巫牙走上前，笑道：“這位兄臺，坤寧宮的大火你不知道嗎？”

士兵接著燈籠的光芒，打量了一番巫牙，忽然道：“你是巫太醫？”

巫牙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這位士兵竟然能認出他來，心中頓時緊張了起來。幸好，光芒昏暗，士兵并看不清他神色的變化。巫牙笑了一下，道：“正是在下！”

“這是去干嘛？”士兵一邊問，一邊拿著佩刀輕輕地捅了一下躺在獨輪車上恍若死人的楚新月。巫牙心中一跳，忙道：“這是坤寧宮大火被燒死的宮女，待會還會有太監出去的，都是送尸體的。皇上命在下先來跟你們打個招呼，另外出宮安排下這些人的后事。”

“可有令牌？”士兵問。

巫牙一驚，訕笑道：“這都亂成一團了，哪里還記得什么令牌??！“

士兵聞言，眉頭一皺，猶豫了一下，伸手撩開了蓋著楚新月的那塊白布。白布一掀，便有一股煙火氣撲面而來，士兵舉著燈籠，對著楚新月看了看，又測了測鼻息，確定是死人之后，才揮手對著不遠處的士兵喊道：“開宮門?！?

巫牙松了一口氣，忙幫著若水把獨輪車往外推。走了幾步，剛剛說開門的士兵忽然在背后喊道：“等一下?！?

若水一驚，拔腿就想推著獨輪車往外沖，巫牙抬手抓住她的肩，將她按了下來，然后回頭笑道：“還有事？“

“你剛才說，等會還會有人往外送，是嗎？“士兵問。

巫牙點頭。

“大概死了多少人知道嗎？“士兵一邊問，一邊向著兩人走來，巫牙搖頭道：”還不清楚，大火還沒完全撲滅。你也知道，這皇后住的宮殿，小不到哪里去！“

士兵聞言，嘆了一聲，揮了揮手：“走吧！“

巫牙心頭一松，忙轉身跟若水二人快步往外走去。宮門前后不過三丈寬，可巫牙和若水卻像是走了很久一樣，等到出了宮門，聽到宮門砰地一聲重新關上，才松懈下來。這一放松，才發現，背后早已被汗水汗濕。

“現在去哪里？“若水平靜下來后，問巫牙。巫牙指了一個方向，道：”現在天還沒亮，不能出城，先去我那里?！?

“去你那里？會不會不太安全？“若水問。

“放心，這個地方是我的一個別院，沒人知道。“巫牙說道。

若水聞言，放心地點頭，然后推著獨輪車，隱沒在夜色中。

到別院時，時間已過了一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楚新月便會醒來。巫牙心情輕松了不少，進了門，便將楚新月從獨輪車上抱起，然后往廂房內走。

走到屋內，若水先點了燈，他將楚新月在床上放好，收回手時，卻猛然一驚。手上竟是鮮紅一片，都是血。

若水在旁邊也瞧見了，大驚失色，忙走到床前，俯下身就去檢查楚新月的身體。當她掀開楚新月的群衫的下擺時，卻發現，里面白色的褻褲一驚被染成了紅色。

“這是……”若水喃喃。巫牙站在那邊，臉上瞬間失了血色。

“她懷孕了？“

昏暗的房間中，只有巫牙不敢置信地低喃聲。

時間在流逝，血液也在流逝，她的生命也在流逝……

當楚新月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無比的虛弱，仿佛生命被抽走了一大半，只剩微弱的燭火在支撐著她這副早已殘破不堪的身軀。

“娘娘，你醒了！“若水驚喜地喊了起來。門啪地一聲被撞開，巫牙沖了進來，跑到了她的床邊。

“我們已經出來了嗎？“楚新月虛弱的問。巫牙點頭，可淚水卻忽然落了下來。

“你怎么哭了？“楚新月嘴角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一邊問，一邊抬手去抹他臉上的淚水。巫牙順勢抓住了她的手，哽咽著問：”你懷孕了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楚新月愣住，看著他，他目光中的哀傷和痛苦，如雷電一般，瞬間擊中了她，讓她全身僵硬。

“孩子……孩子怎么了？”楚新月小心翼翼地，恐慌地問著。

巫牙張了張嘴，卻怎么也回答不出口，淚水不斷地落下，他不敢看她，只能偏過頭。心像是被綁上了一塊巨石，飛快地往下墜，越墜越深，越墜越深，那里很黑，看不到一絲的光明，她再也都找不到被救贖的希望。

為什么……為什么她沒有告訴他？為什么？她當時在想什么？為什么……

正在這時，別院的大門忽然砰地一聲被人從外踢開。楚新月恍若未聞，巫牙和若水卻是大驚。兩人相視一眼，巫牙起身跑了出去。

不出片刻，便聽得巫牙訝聲喊道：“你怎么……”

“怎么？我還活著很意外嗎？”一個女聲忽然響起，帶著滿滿的仇恨，楚新月聽到這個聲音，一動不動地眼球忽然動了一下。

“扶我起來?！彼鋈晦D頭對若水說道。若水嚇了一跳，忙走過來，扶住掙扎著想起床的楚新月，勸道：“娘娘，你身體不好，還是躺著吧?！?

“扶我起來！“楚新月再次強調。若水無奈，只好扶著她下了床。楚新月站著歇了一口氣，又一個孩子的流失讓她的身體就像一片干枯的樹葉還要脆弱，仿佛隨時都會碎成粉末。

“娘娘……”

“我沒事?！背略驴戳巳羲谎?，然后執意往門口走去。走到門口，門外的院子中，巫牙正與一個人對峙著。

聽到聲音，巫牙回過頭，看到她，驚訝喊道：“你怎么起來了？快回去躺著?！?

可楚新月的目光已經不在他身上，而在那個滿身漆黑，狼狽無比的人身上。

“你竟然沒死，命可真大啊！”楚新月呵呵笑了一聲，說道。聞言，那人也笑了一聲，道：“你都沒死，我怎么舍得死！”

“是嗎？那你的愿望應該很快就會實現了，我感覺自己離死已經不遠了！皇上和皇后，可還好？”楚新月問。

“皇后已經死了，皇上么，估計也活不長了！你這一手不錯，謀算了很長時間了吧？只可惜，你最想殺死的人沒死。“

“是啊，我最想她死的人沒死，恨啊！“楚新月長嘆一聲。

聞言，那人忽然陰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兒子到底是誰殺的？”

“難道不是你嗎？“楚新月盯著她，道。

那人淡淡一笑，瞥眼看向巫牙，道：“這你可是想錯了，那晚我忙著與某人敘舊，可沒空管這些。我不過是幫著皇后在皇上耳邊吹了吹風而已?！?

“不是你，是皇后的人嗎？“

“我本以為你很聰明，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楚新月怔住，看著她，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掠過腦海。

“你是說，皇上？“

“俗話說，最毒婦人心！依我看，這世上，最毒的是皇帝的心，不是嗎？說起來，你的兩個孩子，可都是死在他的手上的……

樓鳳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可后面的楚新月已經聽不見了，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好恍惚，好遙遠……

是他！竟然是他！

最深莫過皇帝心，最毒莫過皇帝心。

“巫太醫，娘娘沒事吧？”屋外，天色已經微亮。樓鳳已經被巫牙趕走，若水憂色重重地看了一眼屋內，然后輕聲問巫牙。

巫牙坐在臺階上，低著頭，不肯說話?？伤砬暗氖A上，卻有一滴滴的水珠落下，砸成粉碎。

啊——

嚎啕的哭聲，忽然從他的喉嚨中沖出，撕破了清晨的安靜，也撕碎了若水的心。

楚新月在屋內，從昏睡中醒來，吃力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絲力氣在溜走。她想大聲喊，想喊若水，想喊巫牙，卻喊不出來。嘗試了幾次后，她便已精疲力竭，只好放棄。目光透過窗戶上的紙，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慢慢的慢慢的失去了光彩。

如果那天，她沒有在開元寺外遇到他，她的人生會是怎樣？

如果那天，她沒有在燈會上與他再相遇，她的人生又會是怎樣？

如果那天，她沒有逃避，選擇了坦誠，她的這二十年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那天，她赴約了……

如果那天……

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她的腦海中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如果……可是，生命不能重來，她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這一生，她似乎總是在失去，她總抓不住她想抓住的東西，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