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龍宮，源汐心境格外的悲涼，周身的水流似乎也能感受到這份冷意而趨于冰凌之態。

明亮卻寒冷的宮殿，鸞鳳默默坐在大殿中央，低垂著腦袋，渾身都散發著憂傷之意。

“源汐，你有沒有騙我？”感受到源汐的氣息，鸞鳳直接開口問道。

如此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源汐有些反應不及，當場微愣。

一直沒有得到回應，鸞鳳猛地抬首，通紅的眸子看向源汐，雙唇顫抖地說道：“落宸說，你們若是回歸了天地之初，便不可能再回來了，便是徹底消失了。”紅色的淚珠再次落下，“他是騙人的對不對？你告訴我，你們會回來的，你說得才是真的，對不對？”

源汐心里慘然，未曾料到這才沒過多久，自己善意的謊言便被無情戳破，她走到鸞鳳身側坐下，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沒有騙你，落宸…也沒有騙你，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結局到底如何。”

“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我靈智不高，你要說清楚，說明白一些，”鸞鳳心慌且著急地追問著，“你就告訴我，你們會回來的對不對？對不對？”

“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或許’，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握住鸞鳳的手，源汐耐心解釋道，“這件事，我們從未經歷過，自然也不知道后面會如何，機緣一說本也無法預測，但我們總要相信，這世間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的答案，或許、有可能、應該，這些都不對，我不要這些，我要的是肯定，是確信。”

“這些，我都給不了你。”

鸞鳳哭得更厲害了，抓住源汐的手哀求著：“那就不要回歸了，不要跟噬兮同歸于盡，這樣你們就都沒事了，都會平安的。”

“不是的，鸞鳳，如若我們不做的話，這天地便會萬劫不復，你，還有萬物都將不復存在，就連樗兮也無法幸免。噬兮的目的，是只留下我與他，永墜黑暗之地。”擦掉鸞鳳的眼淚，“我們早已沒有了選擇，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我們再想想，一定會有別的辦法。”

心知鸞鳳無法接受，源汐現下也很愁苦，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勸慰，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只好跟樗兮心靈傳音，最后的時刻，鸞鳳應該更希望樗兮陪在他身側。

“鸞鳳，回浮山吧！樗兮在等你。”擦掉那源源不斷的紅色淚珠，細心為他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發絲，源汐含笑揮手，將一臉錯愕的鸞鳳送回了浮山。

源汐望向通往暗室的長廊，她知道落宸就在里面等著她，一切即將結束，這一刻源汐恍然落淚，仿佛是孫媛曦主導了自己的神魂，心疼難忍，往昔種種也越發清晰了起來，那一世便是她拋下了他，短暫的人世尚且為他留下難以修復的傷痕，那這永生的神世，他又該如何面對？落宸的這一世，自誕生那日便如墜深淵，一直在痛苦之中掙扎，他本該得到救贖，卻偏偏遇見她……落得如今這般境地……

自感受到源汐的氣息，落宸便站在暗室的門邊，聽到她與鸞鳳的對話，那一刻他真的說服了自己，也信了她口中的“機緣”之說，期許著能有奇跡降臨的時刻。因為除了相信，他也已經沒有了別的退路，他什么也做不了，對抗不了噬兮，留不住她，更護不住她，正如那短暫的人世一般，被操控的人生，連愛的資格都沒有，連陪在她身側都是一種奢侈。

隔著長廊，隔著一道暗門，被孫媛曦主導的源汐和落宸，皆無聲落淚，誰也不敢踏出一步，都深知見了便是最后一面，踏出一步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孫媛曦難行的路，終究還是要由源汐去走。擦掉淚水，源汐一步步走向暗室，落宸落淚苦笑，親自為她打開了石門，望向對方的那一刻，神情皆恢復了正常。源汐以為她的冷漠平淡是給落宸最后的守護，卻不知深刻落宸心底的模樣正是她如今的面容和神色，他最初愛上的便是身為初神的她——源汐，而孫媛曦的那一世只是讓他對她的愛更加深刻，更加眷戀罷了。

垂下頭，收起眼底的悲意，落宸勉強鎮定地問道：“不知神尊尋我何事？”

“落宸，我已意決。”源汐緩緩走入暗室，越過落宸，望向那些被收攏在架的畫軸以及孫媛曦人世曾用過的物品，“這應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見了，無論前塵如何，在我心里，你是朋友，所以特來話別。”

雖然明知如此，但是當聽到確切的話語時，心里仍舊是難以預計的疼痛。

“落宸，謝謝你。”再多的話也無法彌補對他的虧欠，但這句“謝謝”卻是包含了源汐太多的情緒。

落宸剛轉身，眼前卻是一片絢麗，而源汐只是遠處一道朦朧的影子，他努力掙扎了一會兒，卻終是抵不過源汐的神力，緩緩閉上眼睛，軟了身子。

源汐控制著落宸浮在上空的身子，隨意召喚了一道水流化作床榻將落宸牢牢包裹其中。眼到之處，原本收攏的畫軸紛紛落下，再次看到那些有關孫媛曦和長孫明宸過往的畫卷，里面包含著落宸對于二人美好結局的期盼。

望著畫著美滿大婚，孕子之喜，怡兒之樂的幾卷畫軸，源汐柔情一笑，手中逸玖的心頭血飄然而出，飛向落宸，融入額間。看著神情舒怡的落宸，源汐伸手輕撫他的發絲：“這次，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沒有苦難、沒有掙扎、沒有身不由己，只有陪伴相守、相知相愛。”

好似在回應源汐的話音，落宸唇角微微上揚，面上盡是喜悅之色。

離開龍宮，源汐站在海河之上，俯瞰整個水源。幽深靜謐之處，落宸將在那里沉睡近百年，為了他不被打擾，也為了他不受他們回歸之時的神力波及，源汐設下了加強結界，將整個海河封印，以護他周全。

飛身而上，直達天際，俯望下方，天地之初的千里之處，眾神獸已然嚴陣以待，在龍帝和逸玖的指揮下，以不同族群，不同術法分列成無數方陣，拼盡全力也要護下這方天地。

站在天之巔，遙望著整個大地，雖有些破敗之像，但山巒之秀，河流之麗，還是讓源汐深深贊嘆著天地之美的來而不易，堅定著她要護下天地的決心。身隨心念，源汐落于南璃的宮殿之上，望著周遭越發濃厚的戾氣，隨手一揮，神力蔓延周遭，想要化解這些戾氣，還南璃上空短暫清明。

自源汐落于宮殿的那一刻，噬兮便趕了過來，立于她身側，見她動用神力化解戾氣，無奈一笑：“何必做這些無用之功！”

話雖如此，但噬兮還是伸手，將戾氣盡數收入掌中，又將神力送還源汐體內，不愿她為此消耗神力。

“天地明亮些，才更好看。”源汐望著逐漸清明的天際，心中有了些許喜意。

“你若歡喜，日后便重新為你打造一個更明亮的天地便是。”

源汐扭頭看著噬兮，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明日此刻，我與樗兮相邀你于天地之初一會。”

“你…覺得真的可行嗎？”

“我不知道。”源汐清冷的眸子蒙上了些許愁意，“但總是要試一試。”

“倘若我不去呢？”

“也可。”源汐淡淡一笑，“那現下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見了。”

噬兮看向源汐，神情似笑非笑，眼眸中露出了痛苦之色，眼底晃蕩著淚光：“為何？為何你就是不肯選我？為何總要站在我的對立面？為了那些卑賤、污穢、害她，害你我至此的凡人，你真的要再一起拋棄我？”

“噬兮，我從未拋棄過你。”伸手擦掉那淚水，源汐憐惜地捧著噬兮的臉，“相信我，我真的從未有過要拋棄你的想法，我一直都希望我們都能如最初那般，我也想我們四個能永遠在一起。”

眼眶濕潤，源汐啞然一笑，低頭任由淚珠落下后方抬首看著噬兮：“我們最終的選擇，其實是一樣的，我們最終的歸宿，也會是一樣的。垣殤的心愿，你的心愿，都將實現。”

噬兮一把將源汐攬入懷中，緊緊抱著，低聲回應著：“不一樣的，是不一樣的。”

下巴摩擦著源汐鬢角的發絲，紅唇輕靠她的耳垂，噬兮用極其魅惑的聲音傾訴著：“你我皆踏足過紅塵，何必自欺。曾經我們都不懂何為‘情愛’，我對你好，想陪著你，卻從未去想這是為何，只覺得本就該是這般罷了。凡塵走了幾遭，不僅看透了凡人的不堪，也學會了他們所謂的‘情愛’，我對你的心意，你懂的，垣殤對樗兮的心意，我們都懂了。而我亦明白凡人那所謂‘愛是自私’的理論，更學會了嫉妒。源汐，你知道嗎？我雖被困于心石中，可我知你經歷過的所有事，我好嫉妒，也好恨，我們在一起幾萬年，都不曾體會的東西，而你在凡世，與那些凡人短短幾年間，他們就能得到你從未給過我的眼神……你對長孫眀宸說話的神態，眼神中那種迷戀，他對你再殘暴不仁，你心中依舊愛著他，你甚至愿意為他而死；你對逸笙的依戀，你會被他逗得生氣，你會對她撒嬌，盡管你那世不知愛，卻還是處處表露著對他的愛意；還有你對駱墨玨的信任，你對他毫無保留的愛意，這些都讓我嫉妒。我甚至也嫉妒作為我化身的釋，連他都感受過你的喜怒哀樂，可我卻不曾感受過。這么想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好似都白活了一般。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你，你毫無保留的愛，我要那些從未有過的感受，而不是簡單地與你融為一體，那是終結，而我要的是我們相愛的經過，我要的是你對我的愛，只屬于我的那份唯一。”

“噬兮，放下吧！”輕輕回抱著他，源汐輕柔地說道，“凡人也會因執念過重而行差踏錯，有些事，是沒有辦法強求的。愛也并非只有自私的一面，愛也可以是包容和成全。”

“你我果然不同，同樣的東西，總能有不同的解讀，但我卻只想要占有你。”

源汐沉默了一會兒，推開噬兮，一臉認真且堅毅地說道：“我會帶你離開。”

“源汐，你的殘忍是單單只對我嗎？”噬兮溫柔地笑了，伸手摸著源汐的臉。

“明日，天地之初，我等你。”

捧著源汐的臉頰，噬兮的唇輕柔地印上她的紅唇，瞬間化為黑氣消散。

戾氣再度充斥在南璃的上空，遮擋了天地之光，源汐獨自立在宮殿之上，望著噬兮消失的地方，黯然神傷，淚珠滾落。

“明日，若是他不去呢？”白虎現身，一臉擔憂地問道。

平復情緒，源汐背對著他，堅定地說道：“他一定會來的。”

“怎會？他明知那是陷阱，又怎會去呢？”白虎不解。

“因為他知道，不論他來與不來，我都決意回歸天地。”源汐柔柔一笑，“他定然會來相見，即便知道那是陷阱，也一定會來訣別。”

白虎似是懂了，默然點了點頭。

“其它神獸族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也該帶著白虎一族前去與他們匯合了。過了明日，這天地便由你們守護了。”

白虎對于守護天地毫無興趣，但如今也非理論此事的時機，若明日出了任何差錯，那白虎一族也會消失于這天地間，談何以后，現下他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帶領白虎一族與其他神獸族合作，共渡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