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癸丑日(一)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3776字
- 2021-02-27 02:30:00
大業五年,六月廿一。
胭脂山下,行軍大營,帳內,巳初。
在一場烈火焚身的噩夢中,曹瓊悠然醒轉,他看著一臉關切的張出塵和李軌,思緒瞬間被拉回現實,“我沒死?!”
張出塵邊給曹瓊擦汗,邊媚笑道:“你只是中了我的攝魂香,怎么可能會死?”
“攝魂香?”曹瓊一臉懵逼,他分明被狼衛們刺傷,因失血過多而暈厥,最后還被康大成刺中胸口,怎么就中了張出塵的攝魂香?難不成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遂伸手去摸自己胸口,頓覺一陣灼痛感傳遍全身,這分明就是新近傷口,所以,昨夜的記憶肯定不是幻覺!
張出塵看著一臉疑惑的曹瓊,莞爾一笑道:“你受傷是真,中我攝魂香,也是真……”
隨著張出塵的娓娓道來,曹瓊總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康大成眼見隋兵趕來,立即丟下張出塵,轉攻曹瓊,曹瓊雖壓力倍增,但張出塵卻是輕松不少,顧及他事的精力也就多了許多。
隨著康大成的加入,曹瓊的防守越發狼狽,身上好幾處都被狼衛刺傷,血流不止。趁曹瓊不注意,康大成瞬間發力,兵刃直沖曹瓊胸口而去,眼看著他就要命喪當場。
這一切,早已被張出塵盡收眼底,她雖想極力拯救曹瓊,但史布吉卻始終陰魂不散,讓她無法脫身,情急之下,張出塵只得一甩佛塵,將攝魂香灑向曹瓊方向……
曹瓊中了攝魂香后,整個人瞬間癱軟在地,而隨他一起倒下去的,還有康大成、馬古白和周邊的數十名狼衛,康大成也因中了攝魂香,身體疲軟,刺向曹瓊胸口的那一劍并沒有刺實,讓曹瓊逃過一劫。
突然倒下一大片人,讓那些沒有中攝魂香的狼衛嚇了一跳,眼看著隋兵將至,他們也顧不上去查看曹瓊死活,七手八腳的抬起康大成等人,拔腿就逃。
狼衛一撤,張出塵更覺輕松,立即將守勢轉為攻勢,對史布吉開始窮追猛打……
隋兵瞬息便至,而帶頭之人居然就是李軌,他剛剛護送幾名西域公使的家屬返回行軍大營,正要趕回去向裴矩復命,便就遠遠看見了這邊的騷亂,經歷了昨夜之事,李軌不敢有絲毫猶豫,直接率眾向這邊趕來。
李軌一看見張出塵和曹瓊,便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先安排兩人將曹瓊抬回行軍大營救治,然后留下幾人來幫助張出塵,自己則帶著剩余部眾,去追擊逃跑的那幫狼衛了。
張出塵在幾名守捉郎的配合下,終于將史布吉當場斬殺,而李軌卻沒有多少收獲,因為,那些狼衛留下一部分人拖住李軌,其余人則帶著昏迷不醒的康大成等人騎馬逃跑了,李軌一時半會找不到馬匹,只得暫時放棄追擊。
“康大成抓到了嗎?”曹瓊突然問道。
“翻遍整個西域商會,連個鬼影都沒看見,估計是跑了……”李軌無奈道:“康老和那個老狐貍,一直睡在床榻上裝瘋賣傻,搞的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先發布通緝令了!”
“昨天的盛會,沒出什么事吧……”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都傷成這樣了!”張出塵一臉關切的打斷了曹瓊。
“什么事都沒有,一切都很順利,圣人總算沒有在諸國公使面前丟人!”看著曹瓊望向自己的眼神,李軌只得如實說道。
突然,一陣長長的號角聲在不遠處響起,李軌無奈的向帳外看看,然后一臉不舍的對曹瓊說道:“曹都尉,你先歇著,圣人的祭天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我要去隨裴侍郎護送諸國公使前往胭脂山山頂!”
“祭天大典?”曹瓊一臉疑惑。
“今日巳正,圣人要在胭脂山頂舉行祭天大典,一是要為萬民祈福,二是要告慰霍去病英靈……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可不能讓裴侍郎等急了。”李軌簡要為曹瓊解釋了一番,就要轉身離去。
“我想去!”曹瓊說。
“曹都尉,你都這樣了……”李軌看著曹瓊懇求的眼神,很快又轉變了主意:“你倆先在這里等著,容我稟報裴侍郎,再派人來接你們!”
半刻后,曹瓊被一頂竹轎抬著,混入了諸國公使的隊列之中,張出塵亦尾隨曹瓊,在李軌的帶領下,一路往胭脂山頂走去。
今日的燈陣暫時關閉,連接燈陣出入口與中央圓臺的拱橋業已修復完成,所有參加祭天大典的隊伍均由此跨過燈陣,一路沿小徑登上胭脂山頂。
曹瓊一行到達胭脂山頂時,已近巳正,觀風行殿已拆除斜坡屋頂,裝飾成了一座觀景平臺,朝廷重臣和諸國公使肅然分列兩側,楊廣則在平臺中央正襟端坐,只待祭天大典正式開始。
觀風行殿前,旌旗招展,儀仗生威,百名樂工分列兩側,正演奏著宮廷雅樂,一條血紅的大食地毯,從儀仗中央鋪過,連接著觀風行殿與它正對面的祭天高臺。
祭天高臺坐北朝南,正對著觀風行殿,高臺上置有一排香案,香案上祭有三牲,并均勻布有七盞龍紋巨燭,而香案前的巨大香爐里則插滿了龍腦香,煙霧繚繞,亦真亦幻,與遠處的祁連雪山融為一體,看上去仿佛仙境一般。
巳正一至,鼓樂齊鳴,祭天大典正式開始,楊廣著冕服,加冕冠,在高亢的號角聲中,意氣風發的向祭天高臺走去。
楊廣的這身冕服,上衣為玄色,下裳為朱色,上下均繪有章紋,兩肩章紋分別為日月,背后章紋則全是星辰,寓有“肩挑日月,背負星辰”之意。而冕冠的頂部則有一塊前圓后方的長方形冕板,冕板前后均垂有十二條黑玉冕旒。此外,周身還飾有蔽膝、佩綬、赤潟等物,顯得莊重而又肅穆。
“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以于天,報群神之功。天以高為尊,地以厚為德,故增黃山之高以報天,附漢武之阯以報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若高者加高,厚者加厚矣……”虞世基率先朗誦了一段祭天誥文。
祭文詠畢,楊廣焚香列鼎,隨后向南行叩拜大禮,口中亦喃喃道:“孤本凡體,受命于天,戎馬半生,功業彰顯,平南陳,征漠北,擴河西,興商路……然,一切不為孤,皆為民,望上天憐憫,佑我大隋子民安康……”
“河西本為羌戎之地,漢武大將軍征伐有功,將河西歸為漢地,使南羌、西戎與匈奴等族有效分離,減輕了中原在西陲的邊防壓力,然,自三國亂世起,河西便與中原逐漸脫離,后經北周先祖創業,重新又將河西納入中原版圖,孤雖不才,現拓野數千里,新得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今故組織盛典,以告慰漢武大將軍在天之靈……”
楊廣名為祭奠霍去病英靈,實則是在表彰自己功業,在場的人無不明了,更是讓諸國公使的心中五味陳雜,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示威啊!
祭天大典的規模雖然浩大,但程序并不繁復,只用了不到三刻,便就悄然結束,但楊廣的工作卻仍在繼續。
虞世基清清嗓子,展開一張圣旨朗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恤黎民之疾苦,彰大隋皇帝之恩威,戊午日(二十三日)起,隋朝全境大赦天下!開皇以來,流配征發悉放還鄉,但貪贓枉法之官員及晉陽逆黨(漢王楊諒黨)不在此例,隴右諸郡給復一年,行經之所,給復二年……”
臺下眾人一片嘩然,歷朝大赦天下,均在皇帝登基、更換年號、冊立皇后與太子等大喜之日,亦或者天降大災之時,現只一個區區的萬國盛會,楊廣就要恩加四海,大赦天下,實屬讓人難以理解,這也只能說明,萬國盛會在楊廣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堪比冊立太子之喜。
“為什么是戊午日?”
“你傻啊,后天是萬國盛會結束之日!”
“不是聽說這萬國盛會要搞十來天嗎?怎的三天就結束了?”
“圣人遭此一劫,那還有這般心情啊!”
“噓……小聲點,你腦袋不要了?”
“……”
楊廣仿佛聽到了臺下眾人的議論,微笑著擺擺手,朗聲說道:“為表我大隋振興東西商路之決心,現在的萬國盛會,我們將持續舉辦一個月,在此期間,朕將巡視河西四郡……”
臺下聞言,一片歡呼,楊廣則權當沒有聽見,擺擺手繼續說道:“朕巡視完河西四郡,便就要返回東都洛陽,屆時,希望諸國公使一同前往,而西域胡商、祆教眾徒、百戲藝人、僧侶沙彌,皆在朕的盛邀之列……”
“河西貧瘠,難顯我大隋繁華,朕欽定,如此盛會,將在大興、東都各展一月,盛邀諸位賓客前往參觀,屆時,百戲不停,食宿免費,只為讓大家見證一下我大隋真正的錦簇繁花……”
“呼啦……”
臺下瞬時炸開了鍋,百戲表演一月,食宿完全免費,在這貧瘠的河西之地都要耗資巨大,更何況是在這繁華的大興與洛陽城中。
然而,更吃驚的還要屬張出塵,她剛帶楊廣體驗了一把民間疾苦,昨日還悔不當初的楊廣,今天又瞬時恢復了他那好大喜功的秉性,這讓張出塵一陣哀嘆。
曹瓊聽的亦是憂心忡忡,他原本只是一個整日酒醉的頹廢之人,只因一次和兄弟的偶遇,便就卷入了此事之中……
曹瓊本想保符三性命,竟意外獲得鬼兵情報,后又為還符三未了之愿,只因一時好奇心作祟,不想端了鬼兵窩點,緊接著又親歷兩次鬼火襲擊,差點命散于此,本以為自己再與此事無關,不料還欠張出塵三個許諾……
如果前夜自己不出手,讓馬古白刺死楊廣,那便沒有了今日之事,但自己卻恰恰出了手,不知留下的是福是禍……
再如果,自己沒有遇見符三,那今日的結果還會是這樣嗎?曹瓊不知道!
就在曹瓊暗自傷神之際,楊廣已在高臺上完成了一件墨寶,遠遠看去,這是一首五言長詩,沒有人知道,這是楊廣有感而發,還是早有腹稿,但此時的楊廣,渾身都透著一股豪氣,望著不遠處的祁連雪山,正凝神沉思……
虞世基喚來兩名內侍,緩緩將楊廣墨寶從桌上拿起,朗聲向眾人讀了起來:
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
萬里何所行,橫漠筑長城。
豈合小子智,先圣之所營。
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
詎敢憚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見武節,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
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
千乘萬旗動,飲馬長城窟。
秋昏塞外云,霧暗關山月。
緣嚴驛馬上,乘空烽火發。
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
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
釋兵仍振旅,要荒事萬舉。
飲至告言旋,功歸清廟前。
張出塵聽著這首氣體強大,頗有魏武之風的長詩,不知該是喜是憂,也許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摻合此事,但在歷史的洪流中,又有誰能夠獨善其身呢?
張出塵微微嘆息一聲,攙扶起曹瓊,就往人群之外隱去,也許,寂靜的山林,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