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一個青衣小丫頭邊跑邊叫喚著,“少爺來信了!”
青衣丫頭發系兩個小丸子,瞧著輕靈活潑,她輕松地跨過一道小門檻,穿過翠竹和假山,推開了一扇門。
門內一女子,輕紗羅衣,正專注彈琴,一指一彈之間,皆是神韻,見到來人,抬手收弦,嗔怪道:“什么事,大驚小怪的,丞相府就數你最鬧騰,忘了上次爹爹是因為什么把你嘴封起來了嗎?”
“哎呀,小姐,”青衣丫頭腿一曲,跪坐在女子身旁,拉起了她的衣袖,“你就知道嚇竹菊!竹菊是因為知道少爺來信了,所以一時才忘了老爺的囑咐嘛!”
“哥哥來信了?”女子驚喜地看向竹菊,明艷的臉上都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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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到正堂,女子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爹——”見到堂內還有他人,她忙收了不妥的姿容,向來客行了一禮,“不知今日爹爹有客在,剛剛失禮了。”
“哈哈哈,”丞相何邁笑道,“這便是小女何姣姣,讓林侄見笑了,”說著看向何姣姣,“姣姣,這是林耀,林奕的胞弟。”
林耀略行一禮,溫厚地笑道:“嫂嫂……”
“還未過門,何來的嫂嫂?”何姣姣沒等林耀說完,就嗆了一聲。
“哎,怎么這么跟人說話?”丞相佯裝教訓,說著向林耀賠罪道,“小女不懂事,還望林侄多擔待擔待。”
“哪里,何小姐是真性情,想來定會與兄長相投。”
林耀被送走后,竹菊馬上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還以為沖關陷陣的人家都粗鄙不堪呢!今日看剛剛那林公子風度翩翩的,”竹菊說著用胳膊肘撞了下何姣姣,“想來未來姑爺也是氣質不凡,能與小姐舉案齊眉,一輩子疼愛小姐的!”
“就你話多!虧得你把僅會的好詞都用上了!面都未曾一見,皇上就匆匆賜了婚約,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呢,”何姣姣說著看向窗外,一枝翠竹伸了進來,青翠欲滴,“我只求他能聽我琴音,知我琴意便好。”
“會的會的,以后呀,等小姐進了將軍府,你們一個彈琴,一個舞劍,那可不好?我可聽說會武之人的劍舞得可好看了!林將軍那么厲害的人,一定更好看的!那時候,我可就有眼福了,不僅能聽到京師一絕的琴音,還能看到一絕的劍舞呢!”
不一會兒,何少爺的家書便被送了進來,何姣姣迫不及待拆開來看,看著看著就巧笑出聲,竹菊好奇地問:“少爺又有了什么新奇事啊?”
“哥哥說,前幾日大捷,立了一大戰功……他一切安好,讓我和爹爹勿念,說塞北那邊的雪可大了,雪鋪到地上可厚得超過一個人,但這幾日天晴,雪化了,不過還有凍土層。他還說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那邊的雪果子,說是酸甜酸甜的,比京師的冰糖葫蘆好吃,嗯……還講軍中來了個奇奇怪怪的女人,不過也沒關系,過幾日就離開了……”
塞北,清晨。今日的天依舊灰蒙蒙的,倒沒下雪,不過風仍然冷冽而強勁,掀開帳頂的簾幔,拍打得時而飛揚,時而下落。
一匹快馬從數里之外駛來,坐騎上的人抽了一下鞭子,馬仰頭一嘯,鐵蹄抬得更頻繁。風一般闖進駐扎地內圍時,騎馬者見有人在欄桿外等著,忙往回扯住韁繩,讓馬急停下來。
馬的前蹄朝天曲著揚起,仰嘯長嘶,好一會兒才停穩當。
騎馬者只見等著的人白襖裘毛,身形纖長,于荒荒長天中煢煢而立,大風起,吹開他的厚襖,使得那棉披風展皺相疊。
看清來人,騎馬者滾鞍下馬,單膝跪地,抱拳道:“驛使李洪參見軍師!”
賬內,星火燃燒的火盆之上,林奕接過李洪遞來的信件。
信件拆開后,有兩張紙藏于其中,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林奕直接打開了另外一張,這一張是一幅畫像,話中的美人巧鼻俊俏,杏眼韻韻,眼梢點點梅紅,就連發絲的尾端都隨風蕩揚。
這人,是阿季。
林奕將畫像放在桌上,又打開那滿是字的一張,是齊尚書親筆,大抵說了些小女給貴軍添擾,還望能安然送回等內容。
而在阿季的賬內,氣氛要緊張得多。
桌上也擺著一張畫像,不過這一張畫像上的女子端正風雅,中庭飽滿,風姿綽約,一眼便能認出是一大家閨秀。
阿季偷瞄向桌旁的唐凡豐,十指抓緊了衾被,對方臉色黑沉,怒氣中燒。
“說吧,你到底是誰!”唐凡豐的眼睛緊盯床上的人,“白紙黑字,現在是你想把黑的說成白的都不可能了!”
阿季張口想辯一句,結果卻沒說出什么,反而是張口緩緩吸了一口冷氣。她知曉今日消息便會到,昨晚幾乎轉輾反側,甚至想了百種方法,在一一否定后,已經認命地接受了這命運,但沒想到消息這么快,一大早,唐凡豐就掀開帳簾,憤怒地將畫像拍在桌上。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齊悅,”阿季的十指又一次用力抓了抓被子,“那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呵,悉聽尊便?”唐凡豐冷笑了兩聲,不知為何,看起來更為憤怒,“好一個悉聽尊便!你可懂這里是什么地方?你犯的那些罪哪一條會那么輕易地讓你去死?當初被捕之日,為何不直接坦言你的身份?那個時候怎的不悉聽尊便?何必強說假的身份,讓自己罪上一等?還是你的身份真的是不能說?是大殷細作?”
阿季看向唐凡豐,對方眼里布滿血絲與陰霾。
她忽然撇過頭,一滴淚就飛速滑下,說出的聲音帶著泄氣:“鬼知道我怎么來到了這里!攤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一個個像發了瘋似的,看到我就問我是誰,來自哪里,要是我真的能解釋我是誰,來自哪里,那我還用別人的身份干什么!”
她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
賬內有片刻的安靜,只有炭火細細燃燒的吱吱聲。
唐凡豐看向畫像中靜若處子之女,緩緩開口:“叫什么名字?”
阿季抬起手肘,在眼睛處抹了一把,“達達阿季。”
“達達阿季?是部落酋民?”
“啊——”阿季的嘴輕張,但疑問的“啊”還未脫口全出,她轉口道,“是。”
阿季小心地看著唐凡豐,只見他伸手將桌上的畫像整齊對折合上,然后,突的揉成一團,擲入火中,紙一碰到熱火,瞬間燃起高高的火焰,將他的臉照得光亮。
“既然你說自己是齊悅,那在回去之前就做好這個身份。將軍應該明日就會安排人送你回關內。按理,京師那邊會來人在關內迎接,京師來的大抵會認識齊悅,以你這張對不上的臉,回去是個死,你應該知道要怎么做。”
阿季的視線里是唐凡豐離開的背影,那熊熊的火焰高高的,從阿季的視角看,好像要燃到他厚厚的裘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