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是時間上的漫長,寒假則是身心俱疲的煎熬。尤其江蘇的冬日,寒冷是藏在空氣里能穿透一切的無形鋼針,殺傷力驚人。
我的手比較容易得干瘡,濕冷對皮膚的傷害不僅僅是表皮的干枯龜裂亦或者是難看的紅腫,更多的是對生活能力的無情剝奪。寒假期間,我報班學習廚藝,手藝也是在那個時候養成的。彼時的生活條件還不像現在,網絡通達,有著各種暖手的廚余裝備。
筋脈的疼痛感一直延續到了六月,盛夏扣響門扉的時段。
人生初見,我遇到宋瑩冉的那天,剛好臨近午間。那段時間,俗事纏身,一份要求很高的稿件令我焦頭爛額,整宿整宿地難以睡好。于是我在沒有課程的時段,繞著校園散心。
路過校園后面僻靜的水潭,我看到了一道身影蹲在那里聳動著肩膀。我駐足停了片刻,走了過去。
我在她身邊蹲下,把胳膊遞給她。她也不客氣,抓著我的胳膊,把眼淚擦在了上面,留下的除了濕潤的淚水,還有濕漉漉的粉底和一抹鮮艷的玫瑰紅。
“別哭了,都成小花臉,能夠唱戲了。”我輕拍她的后背,“我們出去玩吧。”
她站起來,腳步有些踉蹌,我扶住她,她哭得脫力了。在車上,她靠著我,安靜得像是遠天的一片云。
我說,我叫周晴然,因為出生的那天下午,陰雨綿綿了多日的天空放晴了,父母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她的聲音很小,自說自話:宋瑩冉,像玉一樣出現。
蘇州的夏日,陽光鋪灑在窗外所有角落,我們去了蘇州樂園。等到所有驚心動魄的項目都玩過了,我抱著冰淇淋等她從過山車上下來,她走向我,突然笑了。她把手貼在了我的臉上,然后用力揉了揉,夏天,終于在這一場相遇里繁盛了。
從白晝到黑夜,舍友們為我擋下了點名,這是我大學里唯一一次瘋狂,我對宋瑩冉說:“你知道嗎?偶爾的肆意放縱,還挺爽的。”
我們走在蘇州人聲鼎沸的夜晚,街道兩邊的店鋪像是觀眾一般,陪著我們,我側過頭問她:“你怎么會一個人在水潭邊哭得那么傷心啊。”
她搖搖頭,此時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沒有告訴我。
我替她把被汗水染濕的頭發撩到耳后,她的耳根子紅了,這一刻,我闊別已久的心動感從心底升起,我差點想脫口而出,問她,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在回去的路上,誰知道她先開了口,我們在一起好嗎?
我說好,那時候如此草率的開頭,就像是一場舞臺劇,所有的戲劇性都在這一刻到來了。我牽過她的手,回到了學校。
我對宋瑩冉說,以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放棄你的。
她抱住我,像是一只小熊,耳朵貼著我的肩膀。我胸口的律動想必也傳到了她的耳中,一如我能夠感受到她的心跳一般。
我們留下了聯系方式,我們在一起了。
……
我發了動態,說我脫單了,在夏天的某個,沒有涼風,熱到蟬鳴都無精打采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我去她的宿舍樓下等她,她看到我的時候,像是一只歡快的兔子,快步撲進我懷里,我揉揉她的短發,我們之間似乎沒有突兀的陌生感。
我們開始了一起吃飯,一起泡圖書館的生活。我的家教工作被我徹底放棄了,我開始專職于寫稿,這樣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著她。
我帶她見我的舍友們,我們有了一個小群,她的性格一直都偏向于文靜,不像是來自北方城市的女孩子,反倒是像溫婉的蘇杭女子。笑不露齒,那一頭干練的短發也蓄了起來,變成了黑色的長發,扎成了動人的馬尾。
“你們不能在一起。”某天夜晚,我和宋瑩冉在校園操場上夜跑。遇到了孫妍,她又攔住了我們,她對我說,“你總是有不間斷的桃花,宋瑩冉是我們學院的女神,現在被你騙走了,你這人心腸也忒壞了。”
我不禁愕然,對她的話忍不住莞爾。
“我們這一次真的已經在一起了,你是拆不掉的哦。”
她自己也笑了,然后恭喜我們。
回到宿舍,我收到了孫妍給我發的消息:“你后來有收到暖暖的消息嗎?”
我都快要把這個名字忘記了,腦海中跳出一張早已有些陌生的面龐:“她還好嗎?”
“她去從軍了,還有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都已經過去了,都不重要了,或許一開始就不重要。”
暑假到來,我和宋瑩冉都申請留校了。她對我說:“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啊,努力工作,努力存錢,脫離父母,然后爭取靠自己在蘇州立足。”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她的家庭狀況,她的不易一直都被隱藏得很深。那年暑假,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來寫稿,她則是找了一份在某個教育機構當輔導老師的工作。那段時間,是我最為節省的日子。
我們下班的時候,會一起去學校附近的小吃街大快朵頤。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會把碗里的肉夾給我,開玩笑說,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我會在吃飯的時候給她帶上酸奶,第二個月的時候,她對我說,我們可以搬出去住了,這樣算下來,我們每天可以一起買菜做飯,而且我也需要安靜的環境寫稿。
我們選房子,搬出去,一氣呵成,速度很快。
搬到新的住處,她躺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對我說:“晴然,我們以后會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家的,對吧?”
我在她身邊蹲下,靠著她:“對,很快就會有的。”
就在我們沉浸在搬家的快樂中時,不速之客的電話來了。宋瑩冉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數字,面色陡然變得蒼白。
“怎么了?”我走過去想抱住她。
她躲開了我的擁抱,然后走回了房間。
客廳里只留下了我一個人,窗外陽光都變得蒼白了。我在沙發上坐下,隨手打開了電視,里面正在放一部很老的片子,我突然想到了《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那個,幸運也不幸運的卡西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