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上鋪滿干草堆后，幾個人都坐了上來，寧淵坐在前面趕車。
“小侯爺，你不在天域城好好吃喝玩樂逛青樓，跑到這里給我們趕馬車，這是為何？”
“我前些年四處經商跑慣了，在天域城待久了無聊，這不又碰上天域城大亂，正好出來玩一玩。”
楚棠看向殷水清，她一個人坐在車尾，背對著所有人，一臉不要煩我的欠揍表情，把楚棠想問的話都憋了回去。
驢車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后停下來休息，他們在一條河邊坐下，楚棠去打些水喝，看見寧淵在洗臉，過去搭話。
“你是跟殷水清一起來的？”
“倒不是。在出城的路上遇到的。當時兗王的人正在追殺她。”
楚棠回頭看了一眼殷水清，她說怎么感覺這高高在上的公主突然蔫了許多。
“看來是兗王容不下她才出來的。我說她怎么舍得放下錦衣玉食的生活出來體驗民間疾苦。”
“天域城估計要亂上好一陣子。我走前聽說燕城的大軍正在前往天域城，燕王估計也是要回來，到時免不了一場惡戰。”
楚棠把水囊灌滿了，站起身來，看著對面的青山，腳下的綠水，說：“此等良辰美景，不該想那些事。人各有命，讓他們自己拼去，與我們也無關了。”
歇息片刻后，他們繼續往前走，打算在天黑前找到一處落腳的地方。
驢車走進了一片樹林，越往深處走樹越多，樹木也越茂盛，奇怪的是，越走天越黑，等他們進入密林深處時，頭頂的天已經黑了，已經是夜深的樣子。
“我們走得這么慢嗎？”寧淵跳下車，看了一下四周。
楚棠也下了車：“這林子有古怪。”
殷水清也道：“你們看前面。”
幾個人抬頭一看，前面的樹木遮天蔽日，樹根浸泡在水里，朝遠處看，這些樹像是從水里長出來的一樣。
楚棠低頭看腳下，有黑色的水蔓延過來，一點點沒入她的鞋襪，而她竟然毫無感覺。
司行道：“我們進了黑水林。”
“黑水林！那不是進尸胡國的必經之路嗎？”
楚棠拍了拍寧淵的肩：“小侯爺，尸胡國就在昆侖國西邊的方向，這都不知道還往西邊走？”
楚棠之所以選擇從西邊走就是因為尸胡國在西邊，雖然具體方位她不知道，但是只要一直往西肯定能遇到，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
尸胡國是百鬼之城，人妖獸仙唯恐避之不及，連神也不會想踏入一步的鬼城，卻是渡靈師最好的渡靈場所。
楚棠脖頸一涼，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背后吹了一口涼氣，緊接著她聽見一個聲音發出了嘿嘿嘿的笑聲，是老婆婆的笑聲，又長又尖。
她回頭就是一掌劈過去，卻落了個空，有道黑影好像從她旁邊飛過去了。她轉過頭，一張發白的臉正對著她，像是松樹皮一樣的皮膚松松垮垮，這個老婆婆盯著她，眼睛發出綠色的光。
“好久不見了，我的將軍。”
老婆婆跪了下去，朝楚棠拜了拜：“將軍萬世無憂。”
心里一顫，連忙扶起老婆婆：“您是……”
“我是青要國人，死了之后就來到了尸胡國。”
楚棠心里有愧：“您辛苦了。”
“跟我走吧，我帶你們進城。”老婆婆佝僂著背，背著手往前走。
楚棠轉頭一看，四下無人，只有她一個人在這片黑水林里了。
“婆婆，您看見我的同伴了嗎？”
“不用管他們。你跟我走就是了。”
楚棠覺得有點古怪，停下來，問：“你把他們弄到哪里去了？”
老婆婆回頭看著她，露出一口缺牙，指著楚棠說：“將軍，你這是做什么？難道你不相信我？”
“那你告訴我其他人去哪了？”
老婆婆笑了笑，一顆牙齒從嘴巴里掉出來：“他們就在這里，你看不到罷了。”
“那你為什么要把我帶到這里？”楚棠剛剛才發覺，這條路根本不是他們一起走到那條。
“將軍。我們青要國百姓死得太慘了，我們死了沒有完整的肉身無法入輪回道，上千萬的亡靈啊，等著將軍去救呢。可是，將軍你的壽命將盡，我們等不了你了，所以我先帶將軍進城，給我們渡靈。”
楚棠低下頭，她的心在絞痛著，她說：“是我對不起你們。我要怎么做才能幫你們？”
“將軍跟我進城，正好可以見見青要國的故人，然后我們需要將軍把自己獻祭給城中的尸王，這樣尸王就會幫我們重塑肉身，我們也能重獲新生。”
“可是……”
“將軍你猶豫了？”老婆婆走近楚棠，看著她蓄滿了淚水的眼睛，“將軍啊，反正你不是要渡我們的亡靈嗎？將軍不愿意？”
老婆婆的聲音陡然凌厲：“將軍負我青要國千萬百姓！你燒死了我們，你救不了我們，你這么沒用，現在只要你幫個小忙都不愿意！”
“不是，婆婆，我……”楚棠跪在地上，她顫抖著雙手，仿佛看見很多血從指縫間流下去。
“沒想到將軍是個負心人！正好叫我老婆子掏出你的心來看看！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楚棠！楚棠！”
楚留衣推了前面的楚棠好幾下都不見她有反應，只看到她眼睛里有眼淚，一直在流。
他掏出笛子，吹了一首渡靈曲，前面的楚棠才回過神來，她身體一軟，倒在了楚留衣懷里。
楚留衣抱著她坐在地上，她慢慢睜開眼，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水盈盈的眸子看著他，嫵媚動人道：“弟弟，姐姐好看嗎？”
“不好看。你最丑。”
楚留衣將抱著的楚棠丟到地上，站起身往前走，楚棠跟上來，挽住他的胳膊。
“弟弟，姐姐知道你對我的真心。”楚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楚留衣愣住，又聽見她說，“所以，你一直不肯承認我是你的姐姐，想跟我撇清關系，是嗎？”
楚留衣搖頭：“不是，不是這樣。我沒有對你……”
楚棠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楚留衣的臉和耳根立馬紅得像只煮熟了的螃蟹。
“弟弟，既然你這么喜歡姐姐，那一定什么都愿意為姐姐做了？”
楚留衣點點頭。
楚棠一笑：“那么把你的心掏出來給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司行一走進黑水林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尸胡國他一萬多年以前也來過一次，那時候的怨氣還沒有現在這么重。
現在，他放眼看去，樹木全被黑色氣團纏住，原本這只是一片正常的樹林，但在尸胡國外久了，受到城里的陰氣影響，很多鬼都喜歡在這里藏身，尋找獵物。積累的尸體多了，怨氣也就多了，導致水變成了黑色，得名黑水林。
走著走著，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大人，等等我。”
他回頭，看見楚棠朝他跑過來，她像個小姑娘似的，眉開眼笑地牽住了他的手。
“大人，你走得太快了。”
司行抽回自己的手，往前走著。
“大人，你怎么這么冷漠？”
楚棠從后面抱住他的肩膀，司行眼眸一沉，掃她一眼，“楚棠”立即灰飛煙滅。
司行對著黑水林里說：“收起你的這點雕蟲小技。”
黑水林里傳來幾聲琴聲，隨后一個狂笑不止的女人開口：“死神大人啊，何必惱羞成怒？都說您無心無愛，若當真如此，你又怎么會中我的惑心術呢？”
“閉嘴。”司行沉聲道，“我的事你少管。”
他揮袖喚出黑鴉，烏鴉們在黑水林里四散開，然后便聽見錚的一聲，像是琴弦斷開，黑水林里的黑水迅速退去，原本濃郁的黑氣也散去了不少。
司行看見前面有個紅色身影，走過去，看見楚棠跪在地上，他蹲下去，看見她的眼淚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楚楚。”
楚棠像是做了一場夢，此時夢醒，環顧四周，一時有些茫然，看見司行在旁邊，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緒。
“我怎么哭了。”楚棠摸了摸自己潮濕的臉。
司行抻了一下袖子，猶疑片刻，拾起長袖的一角幫楚棠擦去眼淚。
“人會流淚。”司行用手摸了摸濕了的袖子，“熱的。白色的。”
楚棠說：“我們人傷心的時候就會流淚。”
“神不會。”司行站起來，“無趣。”
楚棠也不知道他是在說神還是人，從地上站起來，回頭看見了楚留衣和寧淵以及殷水清。
“剛才是不是中了什么法術？”
司行說：“琴聲，應該是琴鬼。”
楚棠問：“大人來過這里？怎么知道是琴鬼，還破了她的法術。”
“陰司百鬼錄有記載。一萬年前的巡游來過一次。”
殷水清的目光在楚棠和司行身上轉來轉去，最后落到了楚棠身上：“你們看到的是什么？”
楚棠答：“國破家亡。”
殷水清垂下眼：“我也是。”
寧淵一看氣氛有些凝重，便說：“我看到的是無數的金幣和銅板，還有大宅院，滿屋子的美人。”他見楚留衣默不作聲，“楚公子，你看到什么了？”
楚留衣飛速看了一眼楚棠，把頭扭到一邊去，說：“什么也沒看到。”
殷水清指著他的耳朵和臉：“什么都沒看到你臉紅什么？”
楚留衣橫了殷水清一眼：“要你管。英俊少年的事你少問。”
說完，楚留衣就推開擋在眼前的眾人往前走了，殷水清問楚棠：“你弟弟有病吧？豪橫什么？”
“他一向如此。”
司行冷不丁說了句：“琴鬼以琴聲惑人心，看到的是心里最重要的東西。”
楚棠順著他的話問：“大人看到什么了？”
司行瞟了她一眼，反問：“你覺得我能看到什么？”
楚棠哦了一聲：“大人沒有心，什么都看不到。”
司行嗯了聲，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