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施若云同林晚婧多少有些交情,彼此邀約吃個午餐,閨蜜間的小聚還是說的過去的,但當劉瑾抵達云鷺賓館,卻見各路私家車絡繹不絕,再看車里出來的人無不是鷺洲及周邊屈指可數的小姐少爺們,危機感油然而生——“青年商會”雖說名頭上是鷺洲富二代們的交際場,但要想入會卻有個硬性條件:暫無良緣。于是前一天傍晚陸滄瀚的那句無心之語此刻想來可謂是頗有深意:只怕這鷺洲城里,想約林晚婧的不止他一個。
得知商會包下了后院露天的花園作為會場,劉瑾便讓領路的小廝替他選了個看得到花園的雅座。聽聞劉瑾今日一定要雅座不要包房,云鷺賓館的大當家生怕是小廝聽錯了或是怠慢了,親自來同劉瑾確認,劉瑾卻只道今日陽光正好,想透透氣,大當家這才放心下來,千叮嚀萬囑咐了小廝好生招待,這才心有余悸的離開。
有人請吃飯這種事,陸滄瀚是絕對不會遲到的,茶點剛上,小廝已領著他往劉瑾的方向來,一入座便調笑道:
“少帥今日好興致,怎不嫌雅座人聲嘈雜,耳目眾多?”
劉瑾給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往窗外看:“素聞青年商會網羅才俊,實力雄厚,壟斷南北商路,買下南海岸都不在話下。平日里要將他們聚齊了尚有難度,今日還不乘機一睹真容?”
“你知道林晚婧就是來參加這個聚會的?”
“這么說,你也知道?”劉瑾挑眉看他。
“剛才在門口看到她了,才知道。”陸滄瀚頓了頓,“你猜怎么著?鶴延坊的少爺親自為她開車,這態度,是不是有點太明顯?”他根本是想看戲的,于是故意省略了林晚婧“面有難色”“笑容勉強”“舉止刻意禮貌意在表明態度”這些細節。
果不其然,劉瑾神色一凜,轉頭看向窗外,剛好看見林晚婧由施若云陪著入場,身后跟這個穿著灰花呢子風衣的男生,想必就是陸滄瀚說的那位鶴延坊的少爺了。這個角度他只看得見她的背影,披著他的那件銀狐皮披風,那披風本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做的,林晚婧穿著略顯長且寬大了些,許是太陽暖暖的曬的熱了,她將那披風脫下,只穿了件大方領口的槍灰色絲絨洋裝,往常垂在腰間的卷發今天卻高高扎著,不知是怎樣的手法巧妙的偽裝了它真實的長度,發絲勾在耳際剛好垂到鎖骨的位置,俏皮可愛的模樣便連小廝們也不由得要多看幾眼。只是她的嘴角始終保持著禮貌的笑,眉宇間有些疲憊,似乎對這場聚會興致缺缺。
可不是沒什么興致嗎,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一個交際場,林晚婧定是會找借口推掉的,從進了會場到現在,姓名,生日,愛好,最喜歡的花,最喜歡的動物,最喜歡什么口味,這些問題她回答了不下二十遍,總有人變著花樣的給她拿各種甜點咖啡,沈珺懿和施若云更甚,兩人就像她的左右護法,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她覺得自己像極了花架上的鸚鵡,就被這兩個人帶著四處炫耀,仿佛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他們倆有多熟稔。如果不是這會兒要去確認午宴菜單,林晚婧只怕是一會兒都安靜不得。
事實上,自從鶴延坊故意拖延貨期的事圓滿解決之后,林晚婧便刻意的與沈珺懿疏遠了距離,他找各種借口約了她無數次,她沒有一次應邀:沈珺懿之前的所作所為讓她覺得必須跟這個男人劃清界限——她是極其厭惡不守信用的人的,即便是商場這種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即便商人從來都是利字當頭,唯利是圖的,即便沈珺懿的所作所為從商人的角度來看合情合理,即便私下里他還算是個體貼溫柔的男人,對她也還算不錯。她隱約覺得,今日的這場聚會怕不只是商會午宴這么簡單,沈珺懿同施若云頻頻的眼神交流,默契的話題轉承,刻意的避重就輕,無不讓她覺得這根本是沈珺懿拜托施若云設的一個局,目的就是讓她來。
這個懷疑在午宴開席入座之后得到了確認——沈珺懿作為青年商會現任會長,自是坐在主座,而林晚婧被安排在他右手一側,本該與她對席而坐的施若云卻坐在她右手邊,既不符合施若云作為承辦方的身份,也不符合西式宴席男女穿插落座的規矩,沈珺懿的心思根本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這歐式大長桌的午宴模式便更像是沈珺懿刻意的討好,想通了這些,林晚婧坐的更不自在了——她是極其厭惡被人套路的,特別是這種自作聰明的套路。
午宴過半,林晚婧幾乎沒怎么吃東西,所有送到面前的餐點都只是淺嘗即止的吃一小口,這些劉瑾都看在眼里:云鷺賓館他帶她來過不止一次,論菜色風味林晚婧都還是喜歡的,但今日卻一反常態的幾乎不動筷子,不由得疑惑起來。相較他的略有所思,陸滄瀚倒是胃口好的沒心沒肺——云鷺賓館他不是第一次來了,但享用劉瑾的“私人菜單”倒真是第一次。當他的筷子又一次伸向那條被他一個人吃掉一半的欖菜鱸魚時,瞥見劉瑾的神色越發凝重,下意識開口道:
“我說你啊,若是真想知道什么,開口問就好了嘛。總是這樣偷偷的看著,反而有點像變態了。”
卻聽劉瑾“嘖”了一聲,于是他知趣的在唇間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然后比了個OK,舉手示意小廝再給他添碗飯,小廝應了聲好剛要離開卻被劉瑾喊住:
“他們都點了些什么菜式?”
劉瑾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指青年商會的午宴,小廝想了一會兒,方才明白這件事,道:“這就不知道了,但少帥若是感興趣,小的這便去給您謄抄份菜單來。”
不屑多會兒,那小廝便拿了陸滄瀚要的米飯來,謄抄的菜單卻是云鷺賓館的大當家親自拿來的——他不知道劉瑾為什么會對這個感興趣,只是小心翼翼的怕小廝不會應對。劉瑾將那菜單拿過來看,雖說看名字便知道都是昂貴至極的食材,無論是價目牌上有的沒有的,但林晚婧偏愛的那幾樣,這份菜單上都沒有出現,于是道:
“再給他們添幾個菜吧,便說是我請的。”
劉瑾的私人菜單上的菜色大多價格不菲,所以他提的這個要求本該是要爽快應承下來的,可此刻,云鷺賓館的大當家卻面露難色,躊躇良久才道:
“少帥,這個……恐怕不合規矩……”
“規矩?”劉瑾抬眼看他,等著下文。
“呃……少帥有所不知,這午宴的餐點都是各家少爺給某位小姐點的,這位小姐吃誰點的菜多一些,那便是誰更勝一籌,可以先追求這位小姐,除非他放棄或者被拒絕,不然旁人怕是沒這個機會。”大當家嘿嘿一笑,“今兒這菜色,許多都是一周前就備下了材料的,甚至專門請了大廚跨半個中國來,都只為美目流連,紅顏一笑。”見劉瑾不答話,似是饒有興趣的樣子,大當家的又道:“今日這頭籌只怕沈家公子是志在必得,我們家小姐跟沈公子自幼便有交情,交代了后廚沈公子的那些菜色都必須是精工細作,上好的深海白蝦,今天清晨剛入港的,加急送來。”
陸滄瀚瞥了一眼劉瑾的神色,刻意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大當家自然是懂得看顏色的人,話音收在這兒便等著劉瑾說話。劉瑾思慮著剛才的話,卻拿不準這規矩林晚婧是被蒙在鼓里,還是心知肚明——若說她不知道,看著這滿桌佳肴,任憑誰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可她若是知道,以她的個性,斷不會參加這種活動。
“敢問今日是哪位小姐這般絕色傾城的讓諸位公子下這種血本啊?”
“那自是林家小姐晚婧。家世殷實,模樣俊俏,又留過洋受過高等教育,便是在洋人面前也說得上話,可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陸滄瀚這次咳嗽的更明顯了,劉瑾自然也聽得出來他的故意,抬眼瞪他,而后道:
“既是不合規矩,那便算了吧。”他將菜單撕做兩半,“幫我加幾道菜,專給這位林小姐,不用說是我點的,端給她便是。”
“少帥這是何意?”
“你說的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巧了,我對這位小姐也有點兒興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當家的只怪自己是多嘴了,也不好再推辭,應承下來,吩咐小廝讓后廚去準備。不多會兒,菜色備齊,小廝們推著茶點車到了林晚婧身邊,沈珺懿自是納悶:點的菜這都齊備了,這幾道卻是什么?大當家的不知如何對沈珺懿解釋,那邊向著自家小姐,道:
“大小姐,有位先生為林小姐點了幾道菜,怕是不得不上。”
施若云一聽,呦呵,今兒這戲怕是有看頭啊!她的目光在席上流轉一圈,“你們誰這么雞賊的,偷偷摸摸讓后廚加菜?”
“不……不是席上諸位公子加的。”大當家小心翼翼道。
“那是誰加的?”
“不……不能說……”
施若云嗤笑一聲:“還挺神秘,行,既是都做了,那便上菜吧,待會兒都涼了。”施若云倒是想看戲的,不嫌事兒大的吩咐小廝清理臺面。
菜品呈上,揭了碗蓋,小二大聲報著菜名,生怕席上眾人聽不見似得:
“正菜兩品:脂酥底兒油燜大蝦,山茶籽油蒸花菇;原盅一品:鮮肉糜龍井竹蓀;甜湯一品:糖桂花酒釀鴿子蛋。餐齊。 ”
施若云聽著那菜名兒卻是陌生的,都不像云鷺賓館固有的菜式,再看那菜品,雖說都不是稀罕名頭,但做工確是一頂一的精細:大蝦皆剪須去尖,開背除腳,亮紅的蝦油淋在墊底的豆腐塊兒上,晶瑩剔透,光看著便令人口味打開;花菇頂上雕著星紋,去了蒂,剁碎了同肉糜一起填回菌蓋里,不滿不溢,油湯清亮,茶香宜人;至于龍井竹蓀,竹蓀本就不是云鷺賓館常備的食材,倒是大哥的屋里有一盅上上品的存著,當時他說過是哪位大人物的,蹙眉想了良久,方才憶起封缸的紅布上有一“云”字落款,頓時落下汗來:
鷺洲海軍少帥,軍閥長子劉瑾,字“云柔”。
這些菜色林晚婧都是吃過的,畢竟劉瑾帶她來過許多次,他私人餐單上的那些菜色,但凡不是這季節沒有的,基本都吃過了。而眼前這幾道,便是她不經意間說過喜歡的。暖意自心底里升騰起來,她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本還擔心這場“鴻門宴”不知要如何收場,此刻知道他就在這里,又出手為她解局,定是不會看她為難的,心中千斤重的石頭落下了,輕松的笑容便不自覺的浮現起來。施若云扭頭看向林晚婧的笑顏,自今日步進這會場到現在,她便不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這如釋重負的笑容甜的能把人膩死,該是知道為她點了這些餐的人姓甚名誰,于是恍悟自己大約是捅了簍子——胡亂答應幫發小追林晚婧,誰知道竟是在挖劉瑾的墻角,慌忙離席將陪同來上菜的大當家拉到一邊:
“云帥可是還在這兒?”見大當家謹慎的點點頭,神色越發急了:“還愣著干嘛,快去找我哥來,我算是被沈珺懿這小子坑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