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課間，天空放晴，干冷的風刮在比韓伊陌臉還厚的樹皮上，樹干紋絲不動，枝葉卻瑟瑟發抖。

韓伊陌喝了一口熱水，急忙蓋上蓋子，生怕下一秒水溫就下降。

她兩只眼睛直直的盯著各科答題卡，一雙月牙眼，活生生的被考試分數折磨成了腫泡眼，好像這樣，她就看不見她少的可憐的分數了。

許久，看得麻木了，也就沒什么放不下面子，她任由試卷擺在桌子上，兩眼放空，望著窗外，嘴巴一股一股的白氣吐在窗戶上，玻璃模糊了一塊，不久又清晰。

溫如遇見狀，知道她在迷茫，心里不免失落。

“韓伊陌！”溫如遇突然提高聲音叫她，耳朵后仿佛有一陣風，韓伊陌轉過身。

心想，“有病啊，突然出現。”

溫如遇揚起嘴角，笑容卻在韓伊陌心里如漣漪一般蕩漾開。

“韓伊陌，你將來要考哪所大學？”

溫如遇這個問題夠直接，沒有問她有沒有想過上大學，想考哪個大學。

韓伊陌直接啞口無言，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全國有哪些學校她都不知道。

溫如遇也忽略了，韓伊陌是從越溪小鎮的一個村子里出來，雖然考到了市里上高中，可是一個朋友都沒有，也沒錢，孤陋寡聞很正常。

雖然有個手機，可是她無心學習，準確的說是生活讓她無心學習，她怎么可能用手機去關注學習相關的東西，連話費都交不起的人，只能用手機看看小說，驅散孤獨。

她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溫如遇這才知道剛剛這句話對韓伊陌來說，不太得體。

為了化解尷尬，他雙手輕輕拍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將來想去哪里上大學？”

韓伊陌抬起眼皮，“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其實她根本就沒打算讀大學，這樣回答只是潛意識里在害怕溫如遇離開，也想知道溫如遇的想法。

這一問，卻把溫如遇難住了，他的經歷韓伊陌不會懂，他也想一直和韓伊陌在一起。

可是做出承諾很容易，履行諾言卻太難。

可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除非，這個問題，她還沒想過，他也沒有想那么遠。

可是他們都很清楚，高考之日，就是分別之時。

但是不能直接說，出于好心，也要讓韓伊陌越來越好。

溫如遇挑了挑眉，“如果你好好學習，說不定我們會到一個地方上大學哦。”

有一瞬間，韓伊陌眼睛里閃爍了，但瞬間又黯淡下來，她大概是幻想了一秒以后的生活。

又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算了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不行，未雨綢繆，你應該好好想想，然后努力。”

“你看我像是有未來的人嗎？”

“怎么沒有，沒有人能奪走你的未來，你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就要努力朝著那個方向走。”

韓伊陌突然笑了，像是自嘲。

“是嗎？那你看我從前，是我想過的生活嗎？為什么我很努力，卻越來越差。”

因為說話有點大聲，前排的一個女生突然轉過身來，毫無表情的看著她，溫如遇急忙拿桌上的英語課本擋住了兩個人的視線。

自從上次和張瑤打過一架，全班同學也知道韓伊陌的家庭情況了，每個同學都對她各持態度，有的開始友善，有的更加鄙夷。

韓伊陌卻有所改變，對一些顯而易見的沖突，都是正面回答。

所以，如果剛剛溫如遇不用書擋一下，化解矛盾，恐怕前排的女生不收回眼神，韓伊陌會把她看到數清她臉上有多少顆痣。

人都是會變的，沒有人一成不變，變好或變壞，身不由己或為所欲為。

不過，比起從前的韓伊陌，溫如遇覺得，她現在是變好的過程。

溫如遇還在舉著英語課本，韓伊陌伸手按下他的手，眼神有所緩和。

“其實我都沒有想過要讀大學，阿遇哥哥，你為我好，我知道的。”

“可是…”溫如遇還想勸她。

她收回手，又握著保溫瓶，“沒有可是，你的一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一輩子呢。”

“我…”

還沒等溫如遇說話，上課鈴聲響了。

韓伊陌收拾答題卡，“不過，不管以后怎么樣，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就算他們再也不見，她一定會記得，曾經有一個男生保護過她，給她鼓勵和溫暖，在她暗無天日的生活里帶來過月光。

其實溫如遇想說，我的一輩子也許就是你的一輩子。

他將頭轉向窗外，七點鐘的夜空，漆黑如墨。他回過頭，習慣性的看著黑板，正襟危坐。

韓伊陌也習慣性的發呆，總是傷春悲秋的她，也會感慨時光流逝，無能為力了。

曾經的她，會因為一件事做得不好，而穿上她的回力帆布鞋，對自己說一句，就算無力回天了，也要扭轉乾坤。

家庭變故后，她是真的認識到生活帶給她的艱難。

教室后排的黑板，她曾經出的黑板報，還是原封不動的黑底白字。

但是中間留下的圓圈，寫著高考倒計時，已經從那一天的距高考二百七十八天跳到了現在的距高考一百六十一天。

時間還在走，天空徹底暗透了。

圣誕節那天，學校熱鬧得如同過年。

有的老師會制止這種行為，說是崇洋媚外，有的老師又很鼓勵學生，要積極學習西方文化。但學生們喜歡這個節日只是因為開心，只能說年輕人并不在意這些，重要的是有機會開心就一定要盡情。

溫如遇那天晚上又給韓伊陌講了一個故事，為了勸導韓伊陌好好學習，溫如遇搜羅了中國的許多寓言故事，提前做了準備工作，苦口婆心的說了許多，但并未奏效。

他已經很久沒有講西方的童話故事了。

他說，在中國，最熱鬧的節日是過年，西方國家也會過年，他們把這個節日稱作圣誕節。在圣誕節這天晚上，有個圣誕老人，會穿著花衣裳，帶著小紅帽，帶上一大堆禮物，坐在狗拉的雪橇車上，去城市里尋找聽話的小朋友，然后爬進從他們家的煙囪里爬進去，把禮物裝進襪子里，掛在小朋友的床頭上，又悄悄的從煙囪里爬出去。

但是韓伊陌總是會提出一些無理頭的問題，給小王子、灰姑娘、白雪公主增加了許多煩惱，但都被溫如遇解答了。

韓伊陌真不是個省心的孩子，溫如遇成了故事制造機，還負責售后服務。

所以，圣誕老人自然也有圣誕老人的問題。

比如圣誕老人為什么要做狗拉的雪橇，而不是羊拉的雪橇，要是沒下雪怎么辦，圣誕老人住在哪里，他需要多久才能從他的房子里到城市，圣誕老人怎么才能知道一個小朋友是不是聽話，他為什么要把禮物放進襪子里，他為什么不從窗戶爬進房間，萬一煙囪把他卡住了怎么辦。

因為韓伊陌的奇思妙想，溫如遇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后，連寫作文的時候，都省了不少構思時間。

韓伊陌還有一個能力，能讓溫如遇對著手機屏幕傻笑，但這是韓伊陌從未見過的表情。

不過他對著的是韓伊陌發過來的消息，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見字如見人吧，不過對著真人的時候，他除了微笑就是不微笑，連邪魅一笑都只有兩次。

發現自己傻笑后，他瞬間恢復冷漠，心想，“韓伊陌從前不是個伶牙俐齒的小活潑，也得是個整天狀況不斷的小搗蛋。”

事實是，韓伊陌小時候真的很活潑。

正這樣想著，韓伊陌就給他發來一個佩服，能一口氣回答她那么多問題，還是她故意刁鉆古怪想出來的問題，她能不佩服嗎。

不過韓伊陌問得出那么無理取鬧的問題，溫如遇也只有甘拜下風。

但他回答，“過獎了”

連對話，他也在無形中讓著韓伊陌。

越來越熟悉，溫如遇漸漸發現，他其實并不高冷，還是會有很多話。

韓伊陌也不會對自己說出口的話再三斟酌，都是信手拈來。

從前，她最怕和別人說話，生怕說錯一句，或者提到自己的家庭。

有時候，溫如遇會主動拿出一道數學題或物理大題，和韓伊陌共同探討。他拿出來的題目，都是老師解答過的，但是難度系數很高，通常是學霸失分的題。

不過，老師講過了，他才能和韓伊陌探討下去，有難度系數，才能讓韓伊陌動腦筋思考。

溫如遇理科思維不好，有時候討論討論著，他就忘了解題的關鍵，又不得不拿出答題卡看自己做的筆記，這時候韓伊陌不會嘲笑他。

溫如遇更擅長，或者說更青睞的，是語文。

每次溫如遇要和韓伊陌討論數學題時，韓伊陌都會說，你看你長得就像個成績好的文科生，卻偏偏來學理科。

溫如遇總是不回答這個問題。

最近，和韓伊陌討論問題，一個中午也討論不出什么來，有時候陷入沉思，兩個人啞口無言，又相視一笑，日子便這樣一天天的過了。

圣誕節過后，又是元旦節，高三年級放了一天假。

陽歷新年了，奶奶永遠留在了二零一五。